这天,初秋时节,万里无云,难得的好天气,怀朔空气夹杂着喜庆的气息。

怀朔校场的大鼓,一早就开始响了,“咚、咚、咚”战鼓的声音从天亮就传入镇民耳朵。

今天新兵入伍。

偌大的校场,左边是步兵,大概有两百多人。有的带着头盔、甲具,长弓和盾牌,有的只是穿着皮甲拿着锈迹斑斑的单刀。右边是骑兵,大概有二十多人。有的骑西域大马,身甲、马甲都有,拿着长弓马槊;有的骑着驽马,身穿皮甲,拿着长矛。

大魏镇兵入伍分工很简单。因为镇兵装备都是自家自行采购,军队只提供米粟等生活必须品和箭头等战场消耗品,所以,想做骑兵,就带马入伍,没有马,就是步兵;而要做队主甚至往上的领导,必须有马——这种分配很是简单粗暴。

侯景就是骑兵中拿马槊的一个,而和他一样装备的,这届新兵也就四五人而已。

一大早,为了入伍仪式,他爷爷侯周就帮他穿戴甲具:先把护臂绑上,然后穿上腿裙,扎好;然后披上身甲,把扎带拉好;披膊盆领有点麻烦,奶奶也来帮忙,终于穿戴绑好。

接下来是头盔和马靴了。当铁甲桶头盔一戴,马靴一穿,侯景就是威风凛凛的一个重骑兵了,众人围住不停赞叹。

随后侯景带上腰刀,背上硬弓,跨上家里特地为他买的马,接过侯周递来的马槊,恍惚间他觉得自已是一个在战场的战士。

为了给他准备入伍装具,最终家里还是把老黑卖掉,换了一匹大概五岁的花鬃马,侯景这段时间都是骑着这花鬃马练习;马鞍、马镫和马甲,都是拿去给李三根据花鬃马身形改的;身甲是拿侯周的身甲改的;长弓、箭头不用新买,但是马刀和铁盾还是新打的。一身新行头也几乎把家里的积蓄花完了。

侯周牵着马,侯标在其身后跟着,不断在旁边说着入伍后注意事项——侯景甚至觉得,他比爷爷还啰嗦。

侯景这三年没少吃苦,跟着娄家练习武艺,弓马娴熟,特别是阿图鲁也赢了一轮。如果不是该死的右腿,还有稍微丑陋的面容,他简直就是完美武将。

那只是当然,实际上侯景在怀朔,也是不起眼一个,起码,六镇的豪族大户,还没谁愿意嫁女儿给他——婚姻往往是检验一个人地位的标准。

老婆娶不上,但是是时候当兵了。

当年入伍镇兵共350人,集合在校场时候,发现像侯景一样,有马、有马槊、有刀弓装具的,不过区区几人。

高欢在镇将段长旁边,按惯例,这是函使的位置,比伍长高一级!

尽管之前高欢已经跟侯景他们说继续升官,但看到高欢做函使侯景还是很激动的。自从结婚之后,侯景看着这位表哥步步高升,春风得意,不得不说,高欢找到了逆天改命的办法。

段长简单进行训话,不外乎是大魏现在不时受到南边梁朝侵略,还有北面柔然亡我大魏之心一直不死,需要大批大好青年投军入伍,六镇是国家边防要地,镇兵入伍是天职,杀敌报国忠君爱国,是每个青年的时代责任。在一阵阵呼喊声中,侯景他们完成了入伍仪式,并见到了对应的接应老兵。由于侯景有马,祖辈长期在飞鸟驿驻守,侯景在东山部家主同意下接替侯标做队主,驻防飞鸟驿,侯标回怀朔——大魏非战时,兵户是一户一兵,战时能拿武器者均需入伍。这就简单了,侯景跟着老爹去飞鸟驿换防。

入伍仪式前后大概两个时辰。

听着听着,身上的汗就冒出来了,头上的汗顺着脸流下来,侯景再看一下左右新兵,也是汗流浃背——还没打仗大家都就受不了了。好不容易等仪式结束,侯景赶紧把甲具脱掉丢一旁,衣服也全湿透——甲具和蒸笼差不多。侯周在一旁摇头苦笑,帮他捆绑好甲具,好带去飞鸟驿。

第二天,侯标带着侯景及5个新兵,3个老兵,用1匹马、2头骡子,拉着补给,走去飞鸟驿。山路崎岖,一行人用了快3个时辰才走到驿站。

驿站是军镇的前置哨所。怀朔在北面大青山,设置了十五个驿站,每个部落负责三个驿站。东山部,除了飞鸟驿外,还有莫超做队主的塔塔海,还有另外一家驿站黑风岭。

飞鸟驿在一个山头上,高约几百米,下面山谷是怀朔通往大漠的必经道路,也就是驿道。每天,飞鸟驿派人在山下设卡检查,也有若干队外出巡逻。距离上次柔然南侵,已经过了17年,太长时间无战事,让一切都流于形式。

到了驿站,侯标集合所有人,介绍新队主侯景给大家认识。“这是我儿子,侯景,今天起是新任队主。希望大家像拥护我一样,拥护侯景,平平安安退伍,顺顺利利赚钱”。

然后侯标把两个副队主,一个于标,一个张猛,以及侯景叫到一个屋子。侯标介绍驿站的作用是示警,发现柔然入侵或者高车北逃,都需要马上禀报怀朔镇将。日常具体要求就是操练、巡逻,还有就是维持生活。目前朝廷补给已远远不足维持驿站生存,还需要去打猎等等。还有就是,每月初五,带一匹马、2头骡子,3个镇兵,回怀朔拉补给,顺便听镇将有什么训导。

侯景一听还要打猎,马上急眼了,说:“阿爷,我们这么多人,打猎要打多少才能够我们吃啊?”于标在旁边笑了,说:“小爷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找到猎物的,你现在还是先熟悉熟悉环境吧。”

侯标点点头,让侯景多听从两位副队主于叔叔、张叔叔建议。

飞鸟驿有60人,一个队主、两个副队主,均有马有甲具,但是两个副队主目前没有马槊。4个小队长,小队长每人均有马。其余为普通兵卒,10人一小队。飞鸟驿鲜卑兵士大概50名,其余是高车等其他族群士兵。

侯标让于标张猛出去,把门关好,一脸严肃坐在侯景对面。

“孩子,当兵了,社会的规矩、军队的规矩你该懂了。基本原则你一定要记住,就是要活下去。命要掌握在自已手里,不要相信任何人,要给自已留后路。敌人不要相信,他们只想要你命。还有,你别看镇将、族长,甚至高欢,他们在人前人后都把你捧高高的,但实际上,我们这些镇兵,在上层眼里就是蝼蚁,你的生死他们毫不在乎,别看着他们给肉你吃,说不定刀子就在肉下面。还有,不要去动别人的利益,包括你的于标叔叔张猛叔叔,还有其他所谓兄弟,你碰了他们利益,说不定晚上人家一刀子把你杀掉,野外一丢狼吃掉,人都找不到了。阿爷参加了不少战斗,被兄弟杀了拿人头报功的,见过不少。镇兵死一两个,上面是不会追查的,你要学会自保,不要成为死的哪个。”

“还有,跟你说一下驿站分配原则:无论是朝廷给养还是战斗掳掠所得,十份里面你占一份,两个副队主合分一份,其他八份镇兵平分。但是杀敌立功不算,这是直接奖励个人的!”

“记得了!要活下去,不要相信任何人,要留后路。”

“这是阿爷入伍这么长时间的经验,不然早被狼吃了!还有,你虽然是队主,但是你终究还是新来的菜鸟,没本事肯定被哪些老家伙架空甚至除掉,做人一定要狠,狠才有人跟,你知道没有?”

侯景点点头。

侯标打开门,叫来一个人,说:“这是侯峰,也叫老根头,是从我入伍开始就做我贴身亲兵,他继续做你亲兵,以后多请教他,当叔父一样对待!”

侯景看着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点点头。

交代完毕之后,侯标就走回怀朔报到去了。

洛阳。

怀朔新函使高欢一袭白衣,跨着大红马,虽然从怀朔经故都平城、并州,然后到洛阳,接近两千里,每天高欢约跑一百里,单趟需要二十天,但高欢面无倦色、衣无征尘,从洛阳朱雀门入城时候,守城卫兵检查通关文牒时候一度怀疑是不是本人。

走在朱雀大道上,高欢惊讶于宽广的街道、汹涌人群,两边繁华的商埠,朱雀大道铺满了条石,明显用水冲洗,干净整洁,和怀朔满是黄沙的泥路天壤之别。更让他惊讶的,其实是人。洛阳汉人居多,但无论胡汉,穿的都是汉人宽衣大袍,而且但是洛阳人的眼神,那种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势,和怀朔是最大不同。

给令史麻祥,是他打交道的第一个官员。

大腹便便、官威十足,三言两语就把高欢打发走,高欢想多问几句,麻祥不耐烦地挥手让他走。

高欢不以为意,出门时候,送了门人每人一包怀朔特产,还让门人送一份给麻祥——这是他岳父千叮嘱万叮嘱的安排。

随后,高欢去拜访大舅哥——也就是娄昭君大哥娄拔,是时他在洛阳做南部尚书。对着高欢这个妹夫,娄拔是不大喜欢的,二人的阶层差别太大。但是见面之后,娄拔对高欢的见识、判断,还有彬彬有礼、仪表出众,非常满意,凭他直觉,这人以后不简单。

拜访大舅哥之后,高欢他拿着岳父娄内干的名帖,拜访洛阳其他官员。

很多官员对高欢很是热情,并提点他在洛阳注意事项,并把洛阳情况介绍给他,让他转介绍给其岳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