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栾千釉变成魅魔的第三天。
三天前,栾千釉的头上还没长出小角、视网膜里也没有红色爱心、屁股后面没有尾巴,小腹也没长纹。
他只是一个兢兢业业普普通通的绘图狗。
在电脑前枯坐一天,又被狗屎老板无端破口大骂,心情极度低落,于是和手底下带着的学弟晁令和相约去了小酒馆买醉疯癫。
吃吃小海鲜喝喝小啤酒吹吹小牛批,一打啤酒下去,半醉半醒晕晕乎乎,舌头直了心扉也开了,说话就更无所忌惮了。
“你听我说——呃嗝,”栾千釉卡着晁令和的肩膀鬼哭狼嚎,“他妈的,你入错行了。”
两个穿黑西装打领带的年轻人深夜买醉抱头痛哭,这种事在深夜的京洛街头并不少见。管你以前是什么天之骄子,想在京洛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混出个人样,该吃的屎一口都别想少、该挨的刀一下也别想逃。
他垂下头,难受的几乎都要落下泪来,
“当初——呃,谁,不是、京洛大学毕业的学生、呃——”晁令和赶忙把手放在他前辈的后脊上来回摸索着,那双黑眼睛关切的看着他在公司的师傅、他在学校的学长、他在心里装了足足六年的爱人。
“学长辛苦了,想哭吗?我可以借你一个肩膀。”
“谁哭——滚、滚你妈的蛋——”栾千釉心里堵得慌,但男人的自尊心让他不想让自已寻求安慰的心暴露在一个新人面前,哪怕他自已也才是个毕业一年多的年轻人。
“学长,这个老板,好烦人啊,”晁令和叹息一样的附和,一边扣住栾千釉的肩膀让他往自已身上倒。
“好、好烦人、”栾千釉执意要靠自已的魄力站起来,“为了两个呃嗝、两个钱——天天被、羞辱,受够、受够了。”
“受够了、受够了。”晁令和也站了起来,手臂紧紧拥抱住摇摇欲坠的栾千釉。
他贴在他耳朵旁边,低声道,“咱们不上这个破班了,好不好。”
“好不好?嗯——”栾千釉被这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深深感染,他确实有点点积蓄,早就有辞掉这份工作的想法。于是在酒气蒸熏下,大着舌头,回应说,“有钱、辞职、不上”
“好,辞职。”晁令和高高兴兴的拿起手机,将事务所老板不给员工上社保的举报文件发给相关部门。
准备了那么久。终于可算是给发出去了。
他亲昵的用下巴蹭了蹭栾千釉的脑袋,“学长、好晚了、我家就在附近——”
后面的事情,栾千釉不太记得了。
第二天从晁令和的床上起来的时候,他头痛欲裂,手去摸自已的头发的时候,却发现有两个小小的羊角从他的头皮里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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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魔,绝对是魅魔。”晁令和开着手机手电筒,在自已卧室里看栾千釉头上那两只红色羊角发出的金色细闪,语气沉重。
栾千釉惊慌失措的低着头,试图整理自已混乱的思维,“魅魔、我?别开玩笑啊——角是长出来的、可以锯掉——没关系、没关系、可以用帽子遮——”
“锯什么?遮什么?”晁令和突然说,他蹲下来,双手扶着栾千釉的肩膀,声音渐渐提高,“学长不是说过,要敢于直面现实——”
栾千釉不想听别人用自已的话教训他。未来、至今为止付出的努力、长久以来一直不顺利的工作、美好的期待、卡夫卡笔下变成巨型甲壳虫的格里高尔、无限的可能性、爱好……这些所有的东西,都在化成一坨旋涡。
他有点崩溃了,双手抖个不停,他满脑子都是一句: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好想吐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人生要彻底毁掉了】
“栾千釉。”晁令和晃了晃他,声音严厉,“停下来、冷静下来,这没什么。”
栾千釉惶惶抬头看晁令和,他还保留着一些冷静和理智,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将脸彻底埋进自已的膝盖里。
半响,一个闷闷的声音才传了出来——“你头上又没长角。”
晁令和看着他乱蓬蓬的头发,无声的微笑了一下。
那天是周五,栾千釉这种情况,绝对是上不了班了。
他先是忐忑的给老板发了请假条,抱着手机守了半天也不见回;下午晁令和又陪他去了医院,结果到了地方不知道该挂骨科还是挂脑科。
他穿着晁令和的裤子和羽绒服,带着顶棕色的贝雷帽,小脸是白白的,嘴唇是肉桂色的,在地下停车场转圈圈,等给他取药的晁令和出来。
晁令和转着车钥匙,微笑着走向他的好学长,左手带着栾千釉的药——维生素补剂换个壳子就变成了处方药。
偷梁换柱的本事是每个学生必备的素质,包括但不限于将同一段论述句反复用在不同的英语作文里、把冰可乐藏进保温杯里带进图书馆、每次都同一个理由请假回家。
晁令和虽然是京洛大学的高材生,这套本事却用的炉火纯青。
毕竟栾千釉变成这副样子的原因,他比谁都清楚,又怎么可能真给他吃那些激素药。
“栾千釉,”他面容沉静,“走了。”
车门开了,晁令和很自然的给他扶了扶车框,才上了驾驶位。
既然做了,就不要害怕。
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再退缩。
拿出一个丛林中高举火把的英雄气度来指引他走出黑暗。
带着布恩迪亚引导马孔多走出泥沼的勇气带着他见识冰块。
晁令和压了压手掌心里隐隐闪烁着的魔王纹路,发动引擎,调转方向盘,他随口对栾千釉说:
“今天顺道在我家吃个便饭吧,明后两天反正也休息。”
栾千釉在摆弄药品,上面的标签写着【一天一次、一次一粒,冷水吞服】,低低的应了一句嗯。
晚上,他们难得又一起吃了火锅。
是鸳鸯锅。
蜀地海椒香辣浓烈、春城菌菇清甜鲜美,三晋手擀面爽滑弹牙、楚潇口味虾鲜嫩酸辣、西域牛羊鲜而不膻,天下万般滋味汇聚在一只锅中,在冬夜彻底熨帖了栾千釉的心。
晁令和是本地人,但父母都在国外,所以一个人住,大学那会儿他就经常请栾千釉去他家吃饭。
两个人在六年前,京洛大学学生会的团建上第一次见面,结果因为对美食的爱好太契合、一拍即合做了饭友。
栾千釉工作以后,他们倒是去外面吃的多了。
“你还记不记得刑哥那会儿领对象过来那次?”栾千釉咯吱咯吱嚼着海带,头上两个红角的尖端圆钝钝的,透着一股子傻气。
晁令和拿着两罐冰镇饮料递给了他,“记得,你叫人家叫肉馅儿。”
他们讲的是京洛大学的学生会会长刑履东,是金融系的学长,当时带着对象来的。
那个男孩子长的漂亮,脸还挺稚美,被刑学长看的很严,接个电话也要问一句是谁打的。
名字叫冉焰,栾千釉就开玩笑说这家伙名字不认真看就是‘肉馅’,冉焰被刑履东学长揽着肩膀,好脾气的冲他微笑。
“那会儿好快乐。”栾千釉开了汽水,突然甩出这么一句话惆怅往昔。
“发生这种事情又不是你的错。”晁令和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他颅顶上的角,手无意识的攥紧了筷子。
栾千釉摇摇头。
长角只不过又是一层痛苦的叠加,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快乐过了。
“今晚我在你的沙发上睡吧。”栾千釉突然说,他觉得自已还不想回出租屋一个人待着,而晁令和也不会拒绝他。
晁令和学着他的样子摇头,“你可以在我的床上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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