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章 给婆婆说媒

周小满故意停下话头，起身换了两支新蜡烛。

她拿着旧蜡烛头，稍稍吹冷一些，捏在手里玩。

蜡烛软乎乎的，被她搓成一个白色的蜡丸，在五指间滚动跳跃。

玩够了，她抬起头：“大伯，我说了你别不信。尔林虽说吃了不少苦，但他是从心底里感谢这个后妈的。”

周小满这个急转弯把陆法民绕糊涂了。

“这……”

“咱家底子太薄，一个人拉扯两个半大小子，要受多少罪？这后妈要是真烂了心肠，尔林能长那么大个？当家过日子谁没有些烦心事呢？她也没个地儿发泄，骂骂孩子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尔林从来是更多地念着妈的好。”

陆法民捏住陆尔林乌青皱瘪的手，似乎要落下泪来。

周小满继续说：“尔林也一早看出来了，大伯和妈之间，是互相扶持、彼此欣赏的。只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妈又是个最要强的性子，又怕影响两个孩子，就把自已的事耽搁了。”

陆法民终于出声了，他叹了口气，满是无奈和遗憾。

“大伯，眼下尔林没了，永林也快上中专了，我妈该解放自已了。”

“是啊，秀珍这半辈子，过得太苦了。”

“从前这个家多亏大伯里外帮衬，眼下我也要求大伯帮个忙。”

陆法民像是沉浸在了对往事的回忆中，良久才擦了一下眼睛，应道：“你说。”

“继续照顾她吧，我做媒，给你们俩说亲。”

说到这里，周小满也流下了几滴眼泪。

她心里有十足的把握，陆法民答应她只是早晚的事。

只要男主角同意了，大媳妇和亲儿子都同意了，她封秀珍真要有意思，顺坡下驴就可以了。

而且她现在正是脆弱的时候，从天而降一个依靠……

陆法民猛的一下站起来，头撞到昏黄的灯泡上，他烦躁地将晃个不停的灯泡拽在手里。

“ 小满，你跟尔林都误会了。”

周小满以为他在打马虎眼，忙问：“大伯还有什么顾虑吗？”

陆法民脸上皱纹都挤作一堆，一下子像老了十岁。

他正要开口解释，从外头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人。

“法民，秀珍呢？”

周小满探头去看，只见一个颀长挺拔、窄腰宽肩的身影站在门口。

等他走进来，周小满看清了他的长相。

他年龄约摸三十出头，穿一件最普通的白色衬衫，气质却与六里桥同样衣着的人们截然不同，是一种长久以来从事脑力劳动的斯文劲儿。

周小满觉得他的实际年龄应该比看起来大很多。

她觉得这人看着有些眼熟，可又一下子想不起来，心想这又是哪位啊？

陆法民见周小满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看，忙介绍道：“小满，这是方永强，咱们镇上医院的。”

“方医生您好。”

方永强忙解释：“我不是医生，我是咱们医院的会计。”

“哦，方会计您好。”

陆法民深深看了方永强一眼，对周小满说：“那个，永强是你妈的老朋友了，他来看看。”

他又招呼方永强：“给尔林添支蜡烛吧。”

方永强似乎这才意识到这是什么场合。他忙又到前头去行了礼，重新进来。

他似乎有些木讷，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我……”

然后他又意识到赔笑也不大好，就收了笑住了嘴，只是杵在原地。

周小满主动问：“方会计您找我妈有事？”

方永强忙说：“哦！我在家听说……听说尔林没了，你妈肯定很难过。她心脏一直不大好，我……我就来看看。”

周小满还是第一次听说封秀珍心脏不大好。她那个习惯平地起惊雷、易怒易爆炸的性格，她心脏不好能又粗又壮地蹦哒到现在？

而且这人闪烁其词的，总感觉怪怪的。

陆法民帮着问：“秀珍在屋里？”

周小满回过神来：“哦，我妈在休息呢。这样吧，大伯你帮我看着这里。我去叫我妈出来。方会计，您可别走，外头快开席了，您留下吃饭。”

方永强和陆法民交换了一个眼神，忙说：“也好，麻烦你了，小满同志。”

周小满出了灵堂，心里奇奇怪怪的感觉膨胀得越来越大。

她路过一张张摆好饭菜的八仙桌时，都没有留意上头油光水滑、喷香四溢、让人眼馋的白切猪肉。

她也没心思和别人打招呼，只是默默地朝封秀珍的屋子走去。

人们都为着这一大锅实打实的肉亢奋着，与她这个最大的功臣擦肩而过时，也想攀谈寒暄几句，只是看她状态实在低迷，也不大敢打扰。

人家正死了丈夫伤心呢，要是这个节骨眼被赶出去不让吃肉，那可不亏大发了？

所以周小满这一路像摩西分海一样走得毫无阻碍，连她不小心快要撞上的凳子，也有人默默帮她挪开。

她浑然不觉地来到封秀珍门前，抬手敲了敲。

“妈，有位镇上来的方会计找你。”

屋里一阵寂静，然后听到封秀珍说：“永林，你帮妈去厨房要一桶热水来，妈收拾收拾。”

陆永林应了，没一会儿，周小满面前的门打开了。

陆永林的脸出现的那一刻，周小满有些晃神。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该不会是自已那一巴掌起到整容效果了吧……

也不至于啊，她知道自已没使多大劲。

陆永林看到周小满，表情有点尴尬，别着脸像是不敢看她。

周小满当作无事发生，催他快去打水，回来了就可以入席去吃肉了。

“你这身板，要吃壮一点。”

陆永林明显放松不少，一溜烟钻进了厨房。

周小满站在封秀珍门口，里头还有不少的燎腥气飘出来。

“妈，我留了方会计吃饭。大伯也来了，在灵堂。”

她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正巧与山花打了个照面。

山花可比昨天的精神头还要高，拉住周小满：“妹子，十几桌饭呢，厨房里头可忙坏了。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周小满被她拉到一个桌子坐下：“你坐着，好好吃口肉再走。”

边上有人热情地敲边鼓：“是啊，你要是不先吃一口，大伙儿怎么好意思下筷子呢？”

周小满反正也饿了，自已欠下巨债搞来的猪，那必须得啃一口。

她刚拿起筷子，院子里着急上火等了好久的人们就快速找到合适的位置坐下了。

她刚夹起一筷子片得薄薄的、脂如白玉的猪肉，周围就响起了碗筷碰撞的声音。

除了碗筷声，院子里安静极了，没有人说话。

多说一句，就少吃一口，大锅饭时代过来的人们深谙其道。

这肉就是单纯的白切肉，没有多少味道，周小满吃了两口就觉得太腻了。

她心不在焉地吃着，眼睛捕捉到陆永林的身影，站起来穿过无数的凳子腿去拉他。

“去那桌吃。”

可那人转过头时，却不是陆永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