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章 封秀珍杀猪2

周小满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院子里密密匝匝的人群时，还是吓了一跳。

不仅是院子里，陆家的矮墙外头都叠罗汉一样码了黑压压的几圈人。

果然是全村都来了啊。

她偷偷去看封秀珍，封秀珍脸色蜡黄，像被这早上的凉风风干了。

看到封秀珍出来，挤挤攘攘的人群立刻分出一条道来。

道的尽头，一切早已布置停当。

一把两米高的梯子，是等下用来挂猪的；地上几个硕大的脸盆，是蓄猪血的；另有几个洋铅皮的水桶，是预备着放各种猪下水的。

两条长凳被捆扎在一起，上头还放着一大捆麻绳、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几个刮猪毛的片状工具。

这就是这头万众瞩目的猪即将殒命的地方。

这场杀猪戏的两位主角，一头被捆住四蹄，在地上狠狠地喘息着，显然是刚经过一番抵死挣扎；另一位站在远处，目光痴呆地出神，手脚冰凉僵硬，泥塑偶胎一样。

出乎周小满的意料，封秀珍并没有逃走。

她不知道嘴里在念着什么，竟然迈动步子，呆呆傻傻地朝着猪走去。

兴奋的人群更加亢奋了，一个个都挤过来跟封秀珍打招呼。

不是夸她能干、深藏不露，就是夸她家媳妇儿本事大、办事大气利索。

换做平日，封秀珍眼珠子都要跑头顶去，可她现在只顾着绷紧一张扑克脸，一步步机械地迈着步子。

她终于走到那里。

几个男人看到她过来了，连忙朝厨房招呼：“添柴！烧水！”

人群发出一阵热烈沸腾的掌声。

大人们开始把自已的孩子搂进怀里，拿手挡在他们眼前。

孩子们又害怕又好奇，一个劲儿地要往前头挤，又被大人往后头拽一拽。

陆永林作为主人，挤在最前面。

他一脸的自豪和期待，看着封秀珍拿起杀猪刀。

周小满没有这种看放血的恶趣味，远远站在最外圈。

她唯一感兴趣的就是封秀珍的一举一动。

看着挺镇定，但周小满清楚，这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现在大概快吓傻了。

封秀珍整个人都是木的，她不断在心里重复着周小满那句话。

“就是一刀子的事儿……就是一刀子的事儿……”

她也是看过几次杀猪的，看着没什么难的，而且现在那么多帮手，她要做的事也很有限。

今天不年不节的，猪还这么壮，听说宣传干事也要来，参与杀猪的人就尤其多。

大家都想搭把手，一来卖弄下自已的本事，二来，听说午饭就吃杀猪菜，那早点杀完，就能早点吃上，犒劳肚里许久不见油星的馋虫。

有这么多人搭把手，封秀珍只需要捅上一刀，给猪放血，然后再划破肚子，让下水掉出来就行了。

她自已是这么想的，不难，不过就是一刀子。

她紧紧捏住刀柄。

这杀猪刀尖尖小小的一把，没有多少分量，封秀珍觉得自已手抖得厉害，她有点担心手里的刀会飞出去，只好在手心里捏得再紧一点，再紧一点。

“哎嘿！”

六个男人一齐用力，才将猪架上了充当行刑台的条凳。

伴随着猪的剧烈挣扎和嚎叫，大家十分艰难地用麻绳把猪草草固定了一下，上半身抖扑到猪身上压住。

“秀珍婶子，可快点吧。这畜生太重了，劲儿大，我们按不了多久。”

封秀珍像个提线木偶，听话地靠近，举起杀猪刀。

好像是这个位置吧……

白花花的三四层下巴在她眼前疯狂晃动。

她感觉眼前有几片黑影，颠来倒去地在飞。

是捅，还是划？她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越是被按着，猪就越挣扎，几个人的脸都涨得通红。

“婶……快点……”

封秀珍艰难地喘着气，猪的腥臊气钻进她的肺腑，让她的胃里翻腾起来。

“妈！”陆永林也兴奋地催促道。

封秀珍把心一横，胡乱对着一个位置就捅了过去。

刀柄没入，血流顺着封秀珍握紧的拳头，哗哗涌出。

封秀珍感觉拳头都捅进湿哒哒烫呼呼的猪肉里去了，不由得头皮一紧，死死咬住牙关才不至于吐出来。

一阵凄厉的嘶嚎划破屏息的人群，爆发出一阵亢奋的呼喊和掌声。

“不行！”压着猪的其中一个人喊道，紧接着他就被剧痛挣扎的猪踹翻在地。

“婶子！偏了！这畜生没卸劲儿，再补一刀！”

几个人被颠开，又重新扑到猪身上死死压住，向封秀珍求助。

封秀珍已经昏了头，也扑上去，对着猪脖颈就是一通乱捅。

随着越来越剧烈的挣扎，滚烫的鲜血喷射到她的脸上、身上。

很多前排看客也遭了殃，一时间骂声和抱怨声四起。

“到底会不会啊！怎么下手这么埋汰？”

“就是！肉联厂的师傅们都只要那么一划拉，猪就没声了。”

“呀！快带孩子回家洗洗，不看了不看了……”

怨声如沸。

封秀珍听不见，她耳朵里只有惨叫声。

她愣在原地。

有人骂骂咧咧地匆匆将大盆推过来接猪血：“完了完了，都喷地上去了……”

封秀珍被手忙脚乱的帮手们推得东倒西歪，但仍然僵直地站着。

直到猪不再挣扎，大铁钩钩住猪头上的孔窍，由着人们将它挂上梯子，封秀珍还站在原地。

铁盆铁桶叮铃哐啷一阵热闹后，有人过来催她：“秀珍，该破肚了。”

有人拦住，质疑道：“她会吗？要不还是等肉联厂的人来吧。”

封秀珍呆呆地抬起头，看向白花花挂着的刚咽气的猪：“怎……怎么破呀？老哥，我……我不敢。”

听到她这话，人群里原先还在替她解释“好多年没杀了，手生啦”的人也闭了嘴，脸上渐渐流露出鄙夷。

周小满远远看着，都觉得自已有点过分了。

刚才那一阵血溅，已经把封秀珍的魂吓掉了大半。

看人杀猪是一回事，自已动手，这心理上的暴击可太强烈了。

陆永林抿紧嘴唇，眼中强忍着泪。

“妈，你又骗我。”

封秀珍再也不顾什么面子，也不管村里的领导们是不是在场，瘫软在地，捂着满是血污的脸，低头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