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妈不让睡
灵堂。
封秀珍闭着眼睛，靠在墙上。
她眉头紧蹙，表情并不放松。
陆永林弯得像个煮熟的虾，蜷缩在两个蒲团上呼呼大睡。
大堂的灯光本来就有些灰暗，现在多了几对蜡烛、几个火盆，气味窒闷不说，明灭跳跃的光影更是让人昏昏欲睡。
如果算上上一回合，周小满已经有几十个小时没睡了。
当然装睡装晕那两次可不算，她怕自已打呼，被人听到戳穿她，所以都是高度警觉着不睡的。
白天蹦跶了一整天，周小满现在也有些累了。
反正这娘俩都睡下了，那她也索性放轻手脚，把地上的两个枕头拖到门口。
就着月色和夏夜的微风，周小满就这样躺在地上睡着了。
感觉只是合眼了三秒钟，她就被什么动静搅扰了。
腰上有些疼，她迷迷糊糊拿手去摸了摸。
“起来！你不懂守夜的规矩吗？！”
封秀珍又一脚踢在周小满的后腰上。
她下脚的力气不重，不至于留下什么淤青瘢痕，但也够周小满受的了。
上一回合，周小满就是吃了她这种阴损功夫的亏。她想留下点被家暴的证据，去找村委告状，都无从下手。
在挨第三脚的当口，周小满一骨碌爬了起来，让封秀珍踢了个空。
她站在门外，掸了掸身上的浮土，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妈，您睡醒了？今晚凉快，不再睡会儿？”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睡了？我不像你，没心肝的东西，自已男人死了，不好好守着，倒在这里纳凉。”
周小满坦然道：“白天太累了，我眯一会儿。”
“眯一会儿？守夜就是要张大眼睛盯着，万一出什么差池！”
周小满点头称是，心里却在想：什么差池？尸体会逃跑吗？还是纸元宝有贼惦记？
她心里憋了坏，抬头望了一眼月亮：“我就是想着，略攒攒精神。等夜深了，尔林要是回来看我们，我也能有力气陪他说说话；他开口要什么短缺的东西，我也能快点给他办好。”
说完，周小满朝着灵堂里面、封秀珍的背后微微一笑，眼神锁定某个位置，好像看到了什么。
無錯書吧封秀珍打了个冷颤，慌里慌张地回头。
周小满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成功让她抖了一激灵。
她暗笑，径直路过气焰矮了一大截的封秀珍，走到里头，蹲下来轻轻拍了拍陆永林。
“永林，快醒醒，妈不让睡。”
封秀珍远远地怒视着她，薄薄的两片嘴唇一抿：“我说的是你！你别给我装疯卖傻，我还不知道你什么货色？！”
周小满仍是不理，她知道越理睬，封秀珍就越上劲，只会越骂越难听，心里也会越来越满足。
封秀珍的声音极大，周小满没有成功叫醒陆永林，反倒是现在被封秀珍尖利的谩骂吵醒了。
陆永林略动了动肩膀，迷迷糊糊抱怨着：“妈，你干嘛啊？我书都背完了，还不能睡一会儿啊……”
周小满看他在说胡话，有意逗他，问：“你在背书呐？那你背给我听听？”
陆永林把头抵在蒲团上，借力费劲地抬起上半身。
他闭着眼睛，整个身体像散架了一样，懒懒散散地堆坐在蒲团上。
他含混地说：“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
陆永林背着背着就停下了，头再度垂下去，好像又睡着了。
周小满偷偷去看封秀珍的脸色。
她脸上洋溢着难以自持的自豪的笑容，一双平日里浑浊锐利的眼睛，此刻正慈爱地望着陆永林。
见周小满看她，封秀珍立刻收起笑，脸上又是那种刻板冰冷的神色，嘴上骂道：“念的什么书！正经学打算盘、会算账本才最要紧，砸锅卖铁送你去镇上念书，一天天只知道背这些没用的劳什子！”
“哎呀妈！”陆永林倒在蒲团上，烦躁地把自已缩成一团，“下个月就统招考试了，这都是要考的。老师上次家访不是跟你说了吗？数学要考好，语文也要考好，不然哪个中专要我啊。你不懂就不要瞎指挥！”
“那我没见你念数学，你回到家就背这些东西。妈是不懂，问一嘴都不行了？你是不是嫌弃我没文化了？”
周小满一听：呦？这是要吵起来了？
陆永林深深叹了一口气，艰难地坐起来，睁开眼睛，压着满腔得烦躁，耐心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数学考代数式那些，我都会了，那也不用背呀。我就语文是薄弱项，我回家不得多花功夫吗？”
封秀珍气呼呼地坐下，别过头去：“你别跟我说这些，你妈我是个文盲，我听不懂。你反正也大了，自已有主意了，也不用来说一些天书糊弄我。等你考上中专，你妈也解脱了，任务完成了，可以去找你爸团聚……”
说着说着，封秀珍就可怜巴巴地哭了起来。
“哎呀妈……”陆永林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周小满一看：封秀珍这是想让儿子去哄她呢。
她没想到的是，陆永林竟然有耐心跟自已这个胡搅蛮缠的妈解释那么多，她印象中十四五岁的青少年都是一言不合就摔门离开的。
陆永林睡意全消，低垂着头站在昏黄的灯下。
周小满看看这僵持着的母子俩。
封秀珍守寡多年，应该经常拿这样的话PUA自已的小儿子，来获取成就感和奇怪的安全感。
她有些同情陆永林。
从今天短暂的几次接触来看，陆永林内向害羞、勤勉于学，也没什么心机。
周小满并不讨厌他，反倒想拉拢他。
将来她是要给封秀珍安排二婚的，封秀珍的亲儿子如果能站在她这边，这事儿就容易多了。
周小满微微一笑。
《岳阳楼记》嘛，简单。
“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葱葱？”
陆永林嘟囔道：“是郁郁青青……”
他一下子抬起头，眼珠子亮晶晶的：“嫂子也会背《岳阳楼记》？”
周小满忙摆手：“不会不会，我都多少年没读书了，都忘得差不多了。”
封秀珍十分不屑，斜睨了两人一眼：“你也读过书？怎么从前没听你提过？”
她又上下打量了一圈自家媳妇儿，冷笑一声：“我看你今天能耐大得很，看来从前做小伏低的那副小家子做派，都是做给我们尔林看的。”
周小满居高临下，难得展颜一笑：“对呀，因为尔林配不上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