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散。

青溪轻轻嚅动着嘴唇,读出了方才月明送来的包裹上的字。

她曾在父亲内书房的志怪小说里看到过,生死散是一种传说中具有起死回生 功效的神秘药物,其名称寓意着生死之间的微妙转变。

然而,世人仅知其具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却较少有人了解它同样具有致命的危险。只需微量,即便是一名强壮的相扑士,亦无法幸免于难。

青溪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包裹上的字迹,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寒意。生死散,那位寄信来的神秘人,为什么要给她生死散?

她向那人吐露了关于黄言川的秘密,但半个月来,那人都杳无音信,她开始怀疑对方是在捉弄她,变得整日忐忑不安。

可那人却在这时候给她送来了这份神秘的“礼物”。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心中的波澜,缓缓打开包裹。一股淡淡的异香扑鼻而来。

包裹中,是一枚小巧的瓷瓶,瓷瓶上雕刻着精细的花纹,显得古朴而神秘。

“姐姐!”

她听见饮溪的声音,慌忙把瓷瓶塞进袖子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应声道:“怎么?”

饮溪走进屋子,见青溪神色慌张,疑惑道:“姐姐,你方才在做什么?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青溪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方才有些头疼,许是昨夜没睡好。”

饮溪走上前,关切地摸了摸青溪的额头,道:“姐姐真的没事么?要不要请钟燕风来看看?”

青溪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饮溪见青溪确实不像生病的样子,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坐在青溪身边,陪着她说话。

青溪心中却仍旧惴惴不安,她不时地偷偷摸出袖中的瓷瓶,又迅速塞回去,生怕被饮溪发现。

她不知道这份礼物是福是祸,也不知道那位神秘人究竟是何用意。

“姐姐,你想什么呢?”饮溪见青溪愣住,又问道。

青溪忙道:“没什么。我听云开说,云卷带着丫鬟们逗小猫呢,你怎么不去?”

饮溪道:“云卷她们玩她们的,我才不去凑那个热闹呢。再说了,我这不是来陪姐姐说话么?”

紧接着,又听她道:“对了,姐姐,我叫院子里的小厮今儿去了一趟城东的市集,看到一种很漂亮的簪花,你瞧瞧。”

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朵精致的簪花,递给青溪。

青溪接过簪花,只见它花瓣层叠,色彩鲜艳,散发着淡淡的花香,确实十分漂亮。

说着,饮溪便把新买的簪花插进青溪发髻中,又把青溪扶到铜镜前,问道:“姐姐,好不好看?”

两人说说笑笑,暂时忘却了生死散带来的烦恼。

然而,青溪知道,这份烦恼并不会因为暂时的欢笑而消失。

她必须尽快查明那位神秘人的身份和用意,否则,这份未知的恐惧将会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无法安心。

生死散,究竟会给她带来什么?

莫非那人的意图是指,父亲丧生于此生死散?

好容易支开了饮溪,她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瓷瓶,放在桌上,仔细观察。

瓷瓶上的花纹精细而神秘,似乎隐藏着某种秘密。,

她试着轻轻拧开瓶盖,一股异香扑鼻而来,让她不禁皱了皱眉。

她倒出一点粉末,放在手心仔细观察。

只见粉末呈淡绿色,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仿佛有着生命一般。

青溪心中一阵悸动,她感觉自已仿佛触碰到了某种禁忌的力量。

她轻轻舔了舔手心的粉末,顿时,一股清凉的感觉传遍全身。

她的头脑变得异常清晰,仿佛能够看穿一切迷雾。

她看见了雪儿,看见了父亲的离世,看见了家中的变故······

一幕幕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她仿佛置身于其中,亲身经历着那些事情。

然而,她突然感觉到剧烈头痛,难以承受地捂住头部,不支倒地。

恍惚间,她仿佛听见了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语:“生死之间,一线之隔······”

青溪骤然觉醒,发现自已正俯卧于床畔的檀香木书桌之上。

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然而,她却清晰地记得那个声音说的话。

生死之间,一线之隔······

她不再敢轻易触碰那瓶子,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入自已的梳妆盒内。随后移开墙角的一块砖头,将盒子塞进由此露出的空洞中。

“那是什么?”

青溪猛一回头,看见饮溪正居高临下地看向自已

饮溪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盯着她手中刚放下的梳妆盒。

青溪心中一紧,忙道:“没什么,一些零碎的东西。”

她试图将墙角的砖头放回原处,却被饮溪一把抢了过去。

饮溪向前迈出一步,将手伸入空洞之中,取出梳妆盒:“你撒谎。我原本就疑惑你为何急着支开我,一回来就发现你鬼鬼祟祟地藏东西。”

她打开盒子,只见里面只有一个瓷瓶、一枚香袋和一柄团扇。

饮溪认出,那枚香袋是青溪七岁生辰时,自已和雪儿送她的礼物。

那时候,她们俩一个五岁,一个不足三岁,对于绣花和调香技艺尚一无所知。一个原本精致的香袋,在她们手中变得犹如一块普通的抹布。未曾料到,青溪却一直珍藏着它。

青溪忙上去要抢,却不如饮溪灵巧,饮溪一个闪身,她便扑了个空,急得冲饮溪道:“快给我!”

饮溪见那团扇上绣着两只大雁,便知道必是姐姐与什么人的信物,因笑道:“我说怎么不让我瞧这盒子,原来是为着这扇子!那人必定是言川哥哥喽?”

青溪脸羞得通红,骂道:“不知好歹的小蹄子,还给我!”

饮溪又去瞧那瓷瓶,却见瓷瓶上刻着几个细小的字,她细细辨认,念道:“生死散?”

青溪一听这三个字,心中一紧,忙去夺瓷瓶,却又被饮溪躲过。

饮溪疑惑地看着青溪,问道:“姐姐,这是什么?”

青溪勉强笑道:“没什么,文茵姐姐送来的敷粉罢了。”

饮溪道:“又想骗我!若是敷粉,你何苦藏得这么隐蔽?”她欲打开瓶子,却不想被青溪抢了先,一把夺过了瓷瓶。,

“生死散是什么?”饮溪质问道,“沈青溪,你有事情瞒着我!”

青溪心知瞒不过她,只得推说身上不好,要去休息,饮溪却不打不目的不罢休,缠着她使劲问,非要问出个明白不可。

青溪叹了口气,只得一五一十地把与那封信相关的事情告诉了她。

饮溪听完青溪的叙述,沉默了片刻,道:“姐姐,你真的相信那封信么?万一是个恶作剧,或者是有人故意捉弄你呢?”

青溪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可那人识破了我哄他的假话······”

饮溪道:“那也不一定啊。说不定就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呢。”

青溪无奈地苦笑一声,表示:“或许如此。然而,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事实。这样一来,我尚有个明确的目标和方向去探寻。我不想让爹爹走得不明不白。”

饮溪叹了口气,道:“姐姐,你何必这么执着呢?就算查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呢?爹爹也回不来了。”

青溪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总觉得有些蹊跷。而且,我也想知道,那个送信的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饮溪道:“那你打算怎么查呢?总不能满大街去问谁有生死散吧?”

青溪微微一笑,道:“自然不会如此。你还记不记得,爹爹临终前,正是立储之争最激烈的时候?”

饮溪点点头,道:“自然记得。那会子张娘子可是张狂,连出门都要用皇后仪仗。”

青溪道:“那时候姑丈便开始全力支持三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子,爹爹和姑丈是姻亲,自然也被视作太子三皇子与皇后一派,想必那些支持七皇子的朝臣们······”

饮溪会意,道:“姐姐何不去爹爹的书房,看看爹爹以往信件?说不定能找到些什么。”

青溪点点头,道:“也好。”

书房里堆满了沈长恩生前的书籍和文稿,青溪和饮溪小心翼翼地翻阅着,寻找着可能有关的线索。

然而,她们找了许久,却一无所获。除了青溪曾读过的那些志怪小说,其他书籍和文稿中,并没有提到生死散的只言片语。

“爹爹和姑丈的书信好多啊。”青溪正翻找着,忽的听到饮溪自言自语道。

青溪凑过去,一目十行地读着,不过都是些迎来送往的家常问候。

青溪失望地放下那些信,却听饮溪道:“王庄王寿是什么人?”

青溪疑惑道:“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爹爹的朋友么?”

饮溪指着信中的一行道:“爹爹叫姑丈到家里来,说他知道了跟王庄的王寿有关的事。”

青溪道:“这人未必与爹爹有关,咱们还是别插手了。”

饮溪却道:“爹爹不是因为姑丈才被打成三皇子一派的么?咱们不若从姑丈入手。”

青溪思忖片刻,道:“可咱们女孩儿家,总不好出门打听这事。不若咱们找文茵姐姐,她官人郑箴是户部的人,比咱们方便些。还要找几个信得过的小厮,叫他们去各个酒店茶馆打听着。”

饮溪点头赞同,二人便一同去找黄文茵。

青溪与黄文茵向来无话不谈,文茵一听是这事,便满口答应下来,表示会叫郑箴帮忙打听王寿这个人。

过了几日,文茵便遣人送来消息,说是郑箴查到王寿是明通县王庄的一个农民,早在十九年前就死在了京郊一家小酒店里,死因是意外摔伤。

青溪与饮溪皆感到颇感意外。

既然王寿已经死了,沈长恩为何要跟魏知书谈起他呢?

“姑丈也是农户人家出身,读书考举才做了官,难道他们是同乡?”饮溪问。

青溪摇摇头:“姑丈老家在京郊魏家庄,不在明通县。”

“可······”饮溪绞尽脑汁,“可姑父总有出门的时候,万一他们认识呢。”

青溪叹了口气,道:“或许吧。可就算如此,又能说明什么呢?”

饮溪道:“咱们不如再去问问姑丈?或者问问姑妈?姑妈最疼咱们,肯定会告诉咱们的。”

青溪却有些犹豫,道:“咱们贸然去问姑丈,只怕不妥。而且,姑妈最近身子也不好,还是别去烦她了。”

她们的姑妈沈长念原是沈长恩的姐姐,在魏知书中了进士后,老永平伯榜下捉婿,将她许配给了魏知书。

饮溪担忧道:“姑妈身子还是不好么?姑丈也真是的,为着一个青梅竹马的韩姨娘,就闹得家里鸡犬不宁,还惯得那个魏玥儿整天拿鼻孔看人,我若是姑妈,干脆和离算了!”

她们的表妹魏玥儿就是这位得宠的韩姨娘所生,是以饮溪这般说。

说起魏玥儿,饮溪便想起小时候两人龃龉,愤愤道:“那丫头还把我的玉佩穗子扯坏了呢!还说什么坏都坏了,不若连那玉佩也给她算了!那可是我过生辰时爹爹给的!”

青溪闻言,不由得轻笑一声,道:“都过去多久了,你还记仇呢。”

饮溪却正色道:“这不是记仇不记仇的问题。那玉佩是爹爹给的,她怎么能随便要呢?她这个人,就是看别人的东西好。见姐姐跟言川哥哥要好,她便要······”

青溪被戳中了心病,却知道饮溪素来耿直,便勉强笑着摇了摇头,道:“好了,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

两人沿着幽篁居门前的石子路上走着,忽的竹林掩映中传来一阵抽泣。

青溪循声望去,却只见翠竹投下一片绿荫,不见人影。

“什么人在那儿?”

饮溪高声问。

抽泣声戛然而止。

一个俏丽的身影从竹林里闪身而出:“姑娘,二姑娘。”

女子不敢抬起红肿的眼睛。

“月明?”青溪惊讶道,“好端端的,躲在林子里哭什么?”

月明低着头,哽咽道:“没什么。奴婢只是······只是想起些旧事,一时伤心。”

青溪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再问,便道:“快回去吧,小丫鬟们还等着你教呢。”

月明是外头买来的丫鬟,人牙子说她是个弃儿,被爹娘丢在了相国寺,在寺里的育婴堂住了些时日,便被人牙子收养了,卖到沈家时才总角。

朱郁郁见她伶俐,便把她给了青溪。如今在青溪身边待了也有些时日了。

青溪携了饮溪正欲往朱郁郁处走去,忽的月明又跑了来,说一封给两位姑娘的信,已经放在屋里书桌上了。

青溪诧异道:“两位?”

两人忙奔进屋内,慌忙展开那信,只见信上赫然写着两人的名字,与一句:

“永平伯之死,中生死散之毒也;汝二人之死,因果报应也。”

既没有日期,也没有落款。

青溪与饮溪面面相觑,心中皆是一惊。

“这是什么意思?”饮溪颤声问道。

青溪紧锁着眉头,道:“至少咱们知道了爹爹和那生死散的关系。可毒又是谁下的?为什么要害爹爹?咱们还没弄清。而且······”

她嗫嚅着嘴唇,道:“这后一句,怕是在恐吓咱们······”

饮溪小脸苍白,道:“姐姐,咱们报官罢!”

青溪却摇了摇头,道:“此事事关重大,且证据全无,若贸然报官,只怕会牵连更多人。”

饮溪焦急道:“那咱们怎么办?”

青溪沉思片刻,道:“瞧瞧这信里还夹着什么。”

方才二人注意力全在那信纸上,全然没注意信中还夹着一张薄薄的纸片。

青溪将纸片摊开,却见上面写着一串歌谣般的话:

“明通县,王寿妻,真真是有好福气;

王寿死,翰长出,给她十万雪花银;

不死心,上京城,陈世美已娶了妻;

心不甘,情不愿,只好低头做小姨;

生了哥,生了女,荣华富贵握手里;

明通县,王寿妻,真真是有好福气!”

“这······”饮溪结巴道,“这是说······王寿的妻子?”

青溪点了点头,道:“其他几句都好懂,可是······王寿死,翰长出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王寿做了官?可王寿不是十九年前就······”

“咱们还是报官吧!”饮溪颤声道,“这,这太吓人了······”

青溪却深吸了一口气,道:“不,咱们还不能报官。”

饮溪不解道:“为什么?”

青溪道:“这信是写给咱们的,可咱们还不知道送信的人是谁。咱们若贸然报官,万一打草惊蛇······”

她咬了咬唇,道:“而且,爹爹的案子,只怕还有蹊跷。咱们不能冲动行事。”

饮溪虽心中害怕,却也知青溪说得有理,便点了点头,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青溪死死盯着那张纸,道:“你说,那人为何要寄给我们这个?”

饮溪想了想,道:“或许,是想告诉我们,王寿的死,和爹爹的案子有关?”

青溪点了点头,道:“或许吧。可王寿只是个农户,和爹爹能有什么瓜葛呢?”

两人陷入沉默。

青溪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思忖道:“‘因果报应也’······那寄信的人必然是要借此折磨咱们······”

“咱们与寄信人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青溪喃喃自语,“除非······”

饮溪明丽的面容忽的扭曲起来:“是那件事······”

青溪正色道:“咱们说好了绝不提那件事。”

饮溪红了眼眶,道:“我知道,可是,姐姐,你知道的,我没有一天不后悔······”

青溪叹了口气,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饮溪打断她:“我多希望我从来没那么干过······我自知罪孽深重,所以,哪怕是雪儿的魂回来索我的命,我也不害怕!”

青溪头一回见到饮溪这般模样,心中也是一颤,忙将她搂入怀中,安慰道:“那事都过去了,咱们不要再提了。”

饮溪却挣扎着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青溪:“不,姐姐,那件事都是我托你下水······若是那人要折磨咱们,就冲着我一人来好了!”

青溪心头一紧,喃喃道:“我又何尝不后悔呢······”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