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盅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比如,年幼的二弟很可爱,生得粉雕玉琢,一双眸子又大又亮,也不怯生,看人时明亮有神。
谁见了都会打心底里喜欢。
小何盅也不例外,他是自愿照顾娇娇弱弱的弟弟的。
作为哥哥,他对幼弟很有怜爱之心,觉得弟弟是世上顶顶可爱的小孩,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
这样可爱的弟弟合该好生养着,万不能叫人欺负了去。
作为家中长子,他向来被要求勤奋刻苦,吃苦耐劳,多多劳作;他自知自已没有没有什么福气可享,不敢贪恋,便将目光放在了弟弟身上——
不若多做些活,叫弟弟不必劳心,多玩一分,连他那一份也享,晚间兄弟二人抵足相眠时,再说与他听。
这样,他便好似也享了乐,还护着幼弟了。
而私心里,他又想着,照顾弟弟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能偷些闲暇工夫呢?
一会会儿就好了,他不贪心的。
后来,二弟如他所愿,刚会走路便显现出些跳脱性子来,一刻也闲不下来,时时好奇门外的一切。
牙牙学语便学会撒着娇叫娘亲带着去望山看水,能走路了还了得?
竟比小何盅所想的还要贪了些,连带着小何盅也偷了好些闲。
却也不算闲,照顾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娃娃一点不比干活轻松,又得扶着又得看着,生怕他磕着碰着,一刻也不敢松懈。
但心里舒坦。
照顾幼弟是小何盅心里愿意的,他觉得开心,累些也愿意。
所以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小羽说的都是对的,他念书是他自作主张教的,他只上学不下地劳作也是他一手促成的,就连他被一家子当瓷娃娃养着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也不怪小羽怨念。
他本就是个有主见的人,最是向往自由,最是潇洒不羁。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一日,那是一切的开始。
但那其实只是很普通的一日,普通到没什么可值得注意的事,对他来说却意义不凡。
那一日,小何盅照常一边照看坐在地上独自玩乐的弟弟,一边借着空隙抄书。
书是村长爷爷新买的,镇上的小摊贩摆出来卖,都是些不要的旧书,所以并不贵。
他借来抄,这样自已便能慢慢学。
那玩着玩着又没了兴致的小豆丁就是在此时探过身子来看自家兄长的。
“小羽,这是村长爷爷的书,只借我几日,你别玩坏了。”小何盅一板一眼地教导小冠羽。
一低头,却见那稚儿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已,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已。
小何盅心里便软了下去,抱过幼弟,叫他翻身坐在自已腿上,小心翼翼地压在摊平的书上,教他念书。
“……他日重逢,对面不识……”
小冠羽就张着没几颗牙的小嘴,一字一句的跟着念。
初时念得含含糊糊,字不像字,音不像音;念了两三遍后竟然不必小何盅带着,便能自已照着念了,虽仍口齿不清,但已能听出字句来了。
小何盅很是欣喜,觉得自已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事,教的越发认真仔细。
小冠羽似是被他所染,亦是愈念愈欢,到了后头竟是把头一转,笑着便将书背了一遍。
一字不差。
小何盅又惊又喜,复又翻书来,还要再教。
但小孩子的兴趣来的快去的也快,况且他这样快便学会了兄长所授之物,更觉无趣,挣扎着便又要自已玩去了。
小何盅虽然有些意犹未尽,却一向宠爱弟弟,自然做不来强迫之事,便由着他去了,心里却在盘算着,下次再教弟弟念书。
弟弟这样聪慧,就该上学念书,将来考取功名,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享一辈子福,而不是跟着他们整日在烈日下下曝晒,在田地间耕作,一生囚于此地,困此余生。
他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带了笑,眼底烁着光,熠熠生辉,全不似平常那样刻板无趣。
可惜无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