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春日总是短暂的,刮了几日倒春寒,温暖了不过数日的功夫,紫禁城的盛夏已经到来。太阳一日日毒辣起来,火辣辣地灼烧着地面,一连多日不见雨水,万物得不到一点滋润,令人燥热难安。一连多日,太后暑热难耐,食欲大减,坤宁宫的小厨房每日费尽心思,变换着花样,做些酸辣开胃、清新爽口的菜色,哄着太后多吃一点。
午膳传上来了,几位宫人前后忙碌了好一阵,终于将菜品一一摆放整齐,恭敬地请太后用膳。今日的午膳菜品是荷叶粉蒸肉,搭配冰镇瓜条,酸辣云耳,佐以一碗鳝丝鸡汤面。太后已是恹恹地看了几眼,将两道开胃清爽的凉菜吃了大半,其余菜品只是动了几筷子就不愿意再动了。见太后进的不香,众人甚是着急,哄着她又吃下了几口,却最终是不肯再吃。皇帝进殿请安,恰好撞见这一幕,知道是天气炎热的缘故,好言相劝道:“朕几日未见,惊觉母后已经瘦了一圈。想来,必是暑热难耐,伤了母后的胃口。朕心不忍,想着母后可与太皇太后一起去避暑庄子生活一段时日,挨过这段酷暑,等到秋日凉爽了再回宫居住。”皇帝言辞恳切,一副孝顺模样,哄得太后心花怒放,微笑着回应:“皇帝有这份心是好的,只是太皇太后挂念朝政,不敢远离。太皇太后尚且忍受着这份暑热,哀家怎么好独自一人出宫避暑。”
皇帝摆了摆手,继续劝说道:“母后有所不知,朕刚从仁寿宫请安回来,太皇太后的胃口比母亲更差。国事繁忙,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若真是病倒了,才是耽搁了朝政。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天下人岂非要骂朕与太后不孝。”太后觉得皇帝言之有理,许是她早已忍受不了暑热,没有急着推脱,而是思量了许久,无奈地说:“可是,哀家如何能做得了太皇太后的主?”皇帝听闻,会心一笑,悄声说道:“母后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母后虽然不能说服,但太皇太后素来对静慈法师百依百顺。”
太后眼前一亮,面露喜色,直夸皇帝聪明伶俐,即刻宣旨招静慈法师前来叙话。太后不言朝政,只是寒暄聊天,问了几句太皇太后的身体近况。果然,静慈法师直言太皇太后难敌暑热,胃口全无,夜不安枕,仁寿宫上下也正为着此事寝食难安。太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番说辞下来果然让静慈法师动了心。经过静慈法师的一番劝说,太皇太后终究是同意了这个提议,太后得知消息欢喜了半日,急忙吩咐宫人们收拾东西。
出行这日,皇帝前来相送,太皇太后站在马车前叮嘱道:“哀家本是不愿意离开的,但皇帝已经长大了,总有独当一面之日。哀家便放手,给皇帝好好历练。”皇帝点头应着,直道:“请皇祖母放心。”我们一行人离开了紫禁城,行了大半日的功夫,来到了皇室的避暑庄园。
庄园内已布置妥当,只待各位主子们驾临。太皇太后住在合春殿,太后居住绿芜苑,二位公主安置在碧水阁,静慈法师随居在妙音堂。一踏入绿芜苑中,一阵凉爽的清风扑面而来,夹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太后心情愉快,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眉宇完全舒展,仿佛一条重新回到水塘的鱼儿一般快活。绿芜苑中,植物繁茂,郁郁葱葱,满目苍绿,令人赏心悦目。庭院之中的木架上,紫藤萝盛放,深深浅浅的紫色在风中微微颤抖,从高高的木架上一泻千里,形成一道紫色的梦幻瀑布。与紫禁城相比,这里清凉舒适,景色宜人,庄内有茂林修竹,千里荷塘,假山堆叠,溪水潺潺,是一处惬意的居所。玉竹姑姑将太后掺进房中,笑呵呵地说:“皇帝真是孝顺,知道太后难耐暑热,安排了这样好的庄子避暑。”太后轻轻扇动着手中小荷蜻蜓的苏绣扇子,笑着说:“什么孝顺,皇帝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哀家还不知道?不过是想着把哀家和太皇太后挪出去,省得他束手束脚。不过哀家不在意,这江山终究是他的。正如太皇太后所言,总归是要给他机会历练的。”
绿芜苑安静雅致,太后每日只管静心修佛,习字作画,兴致上来,在庄子里转一转,轻松惬意。一连五六日,太后过着神仙一般的快活日子,不问政事,不知忧愁。这日,难得是夏日的阴凉日子,厚厚的云层遮挡住了毒辣的太阳,配着阵阵清风,简直是赛过秋日的舒爽凉快。太后带着三公主去万荷塘赏景,二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好不惬意。荷塘之中,碧绿的荷叶宛如一块块天然的翡翠,荷叶连成一片,在风中摇曳,层层叠叠,形成一片翻滚的绿色海浪。在那海浪之中,粉红色的花朵若隐若现,好似扬帆起航的船儿劈波斩浪,又似灵动娇嫩的鸟儿上下翻飞。行至荷香亭内,四面皆被荷叶环绕,微风吹来,夹带着阵阵凉意和清淡的花香,恰如诗中所言: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三公主纵目远眺,见那娇嫩的花朵和幼小的莲蓬格外可爱,偶尔有蜻蜓掠过,心花怒放,欢喜地拉着太后左看右看。二人看累了,坐在荷香亭中,享受着夏日美景。公主望着满眼的碧绿,细嗅空中弥漫的花香,心身愉快,赞叹道:“世人最爱咏颂荷花,称赞其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花中君子。女儿读书时,便学过许多赞美荷花的诗词。”
太后轻轻扇着手中的团扇,笑着说:“若说出淤泥而不染,荷花的确是头一份。这世间的万事万物,终究大多落得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结局。正因如此,方才彰显出荷花的清高与独特。”
公主用葡萄松鼠团扇遮挡住自已的面颊,笑着应和道:“母后所言甚是。自古人人赞颂荷花的高洁品质,可能做到洁身自好的人寥寥无几,最终都落得个随波逐流的下场。所以,孟母才要三迁,择邻而处。可见,即便贤德如亚圣,也难免会受环境的影响。”
二人正说着,忽见一队小太监步履匆匆地朝合春殿而去。太后解释道,那是每日往返宫中和庄子的内官,向太皇太后奏明朝政和庭议事项。原来,太皇太后离宫后,仍是放心不下,命宫中内官一日三奏,事事禀告,件件讲明,若有不妥之处,再及时传回宫中。公主感叹道:“皇祖母真是殚精竭虑。这些年来,皇祖母在朝政之上费尽心思,头发也白了许多了,想来是操劳过度的缘故。”二人对坐荷香亭中,赏荷品茗,闲坐叙话,团扇轻摇,微风轻拂,一派祥和景象。
一位内官急匆匆地跑过来,俯身请安,气喘吁吁地说:“原来太后在此处,叫咱家好找。启禀太后,太皇太后有旨,即刻动身回宫。太皇太后还吩咐了,若是二位公主想要多留些时日,倒也无妨,只是请太后务必动身。”太后心生疑惑,不解地问:“出何事了?不过才住了几日,太皇太后为何急着回去?你等不得隐瞒分毫,速速说明。”内官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答:“咱家并不清楚具体的事情。方才,宫中内官奏报庭议事务,太皇太后大为恼火,焦急万分,即刻便下令回宫。咱家隐约听着,似是与王先生有关。后来,宫中又有人奏报,说是闹出了人命。”太后听到“人命”二字,大惊失色,可那内官无论如何再问也是说不出什么来了。太后无奈地摆摆了手,打发他走了,转头同公主说:“这下麻烦了,太皇太后素来看不惯宫中内官掌权,可皇帝偏偏倚重王振。”
公主握住太后的手,轻声说:“方才母后还说,出淤泥而不染实属不易,大多数是随波逐流。我瞧着,那王振并非是什么忠义之人,母后应当劝告皇帝应当远离王振,切莫因为一个内官乱了皇帝的心智。若是皇帝和太皇太后为此争执不下,母后更应从中斡旋,缓和调节,以免伤了皇家的体面与和气。”太后点了点头,叮嘱了几句,便起身回绿芜苑收拾启程了。
太皇太后心急如焚,一路催促之下,原本大半日的车程,不到半日便回到宫中。太后虚弱地从马车上下来,捂着心口,疲惫地说:“这一路马跑车颠的,当真是要把哀家这把老骨头颠散了。”转头再看,太皇太后已经马不停蹄地召集皇帝和内阁大臣前往仁寿宫,全不见车马劳顿之态,只见她面色阴沉,忧虑焦急。太后不敢再抱怨,只能忍下身上的不适,皱着眉头,加快了脚步追上太皇太后,一路赶往仁寿宫。
仁寿宫中的景象似曾相识,太皇太后与太后端坐,皇帝与各位阁老分列两侧。正中的空地上,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卫看押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
“王振,你好大的胆子!”太皇太后一声暴喝,众人皆被吓得屏住了呼吸,不敢喘气,纷纷将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王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