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无力地趴在地上,用两只胳膊勉强支撑着身体,现下已是体力不支,有些哆嗦颤抖。她抬起头来,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嘴角残留未干的血迹,一副凄惨可怜的模样,仿佛下一秒便要跌倒。她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太后,从双目中冷冷地射出一道寒光,仿佛一把锋利的利剑。她勾了勾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笑意,高傲地说:“太后是贵人,常言道,贵人多忘事。太后自然不记得我们这等粗鄙卑贱之人,我倒是日夜都挂记着太后。”
“大胆贱婢,太后面前怎敢如此大放厥词。”一旁的尚宫满面怒容,一双眉毛立了起来,大声呵斥着小宫女。小宫女听了,只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有气无力地说:“反正我被你们捉到了,难逃一死。我已是死罪了,还差这一桩一件吗。”尚宫见她仍然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索性不去看她,转过身向太后奏报道:“启禀太后,这小宫女是尚服局新选上来的宫女,名叫盼儿。当初,尚服局考试挑选绣娘,她虽然年幼,但是在同龄人之中拔得头筹,因而被选入尚服局。因为是个新人,所以负责缝制一年四季的衣裳,暂未安排其他差事。许是在日常差事和行走时,发现了三公主嫁衣的存放之处,起了歹念。”
太后似乎有些难以置信,面前这个小宫女年纪轻轻,瘦弱不堪,却对她和公主有如此的深仇大恨,做了如此周密布置,行阴狠毒辣之事。她打量着盼儿的脸庞,似乎是觉得有几分面熟,却又想不起来,问道:“纵火之事仅是她一人所为吗?”唐铭回奏道:“她趁着日常打扫的时候,分几次在内间的地板上涂抹了石蜡。事发当日,她进入内间,将几瓶头油洒在物体表面,放火后离开。微臣调查时发现,尚服局失火时不在场的宫人们均有其他人证明行踪,唯有她无人证明。微臣去尚服局调查提审,她一见到微臣便慌了手脚,手足无措,微臣将她带回去仔细审问,方才承认了纵火的事实。”说罢,唐铭示意手下将物证和口供呈到太后面前,太后粗略地翻了几眼口供,拿起了一旁摆放的瓷瓶细细端详。
唐铭见太后对那小瓷瓶感兴趣,忙补充说:“微臣在现场闻到了一股奇特的味道,不似寻常使用的桂花油。微臣在她的房间找到了这个,是自已熬制的头油。微臣将这头油涂抹在物体表面后燃烧,味道与现场气味相似。这头油之中,添加了茶叶花瓣等固体物质,燃烧后有些许固体残留。于是,微臣重新勘察了尚服局,在内间发现了些许未被燃烧的遗留物,可以确认这便是那日洒在内室中的头油。”太后拿起小瓷瓶,轻轻地放在鼻尖嗅了嗅,将目光转向名叫盼儿的小宫女。现下,盼儿已经瘫坐在地上,满脸的讥笑和不屑。或许是知道自已难逃一死,她冷冰冰地看着太后,一副无所畏惧的决绝模样。太后放下手中的小瓷瓶,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宫女,问道:“盼儿,哀家知道你绝非一般的宫女。敢做敢当,那么不妨坦荡荡地说出来,告诉哀家,你究竟是什么人?”
“哈哈哈……”盼儿发出一阵狂妄孤傲的笑声,眼神中流露出悲哀和不甘心,怨恨地说:“我是谁?我是大明朝的公主。”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皆大惊失色,带着惊讶的目光看着地上这个可怜瘦小的宫女。太后盯着她的脸庞,端详了许久,缓缓开口说:“先帝只有四位公主,大公主嫁人出宫,二公主幼年早夭,三公主和四公主侍奉在哀家左右。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竟然敢妄称自已是公主。”
盼儿恶狠狠地盯着太后,从牙缝中恶狠狠地挤出一句话:“太后当然不认得我,我的母亲白氏倒是在冷宫之中日日夜夜地惦记着太后。”太后闻言,身体微微一震,很快恢复了冷静和端庄,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真没想到,白氏都进了冷宫,竟然还生了一个女儿。白氏的确曾得先帝宠幸,她定是自小便对你讲,说你是先帝的女儿,尊贵的大明朝公主。”
盼儿紧咬着嘴唇,咬出一道血红的痕迹,恨恨地说:“我与三公主年龄相近,她自小穿金戴银,万千宠爱,而我却节衣缩食。如今,同样是大好的青春年华,我在宫中为奴为婢,她却只等着穿上那精美的大红嫁衣风光嫁人。我们都是大明朝的公主,全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害得我母亲被打入冷宫,我们母女二人何至于沦落至此。”
太后看着她,小小的身躯中满是对命运的不甘,在如此狼狈不堪的境遇下显得格外好笑。“哀家本想给白氏留些颜面,没想到她仍是痴心不改。哀家今日发发慈悲,将那些不堪的往事讲给你听,也叫你不白活一场。当年,先帝宠幸白氏,她一时也风光无两,让后宫众人好不羡慕。可惜,她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先帝朝政繁忙,不过冷了她几日,她便按捺不住,白日寻欢,被哀家和静慈法师捉住。先帝顾念旧情,未将她赐死,只是发落去冷宫,任她自生自灭。”说完,太后脸上挂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幽幽地说:“至于你,根本就不是先帝的骨血,又怎么能算大明公主呢。”
盼儿听闻此话,浑身的力气被霎时间抽干,瘫软地坐在地上,慌乱的眼神四下乱看,口中喃喃念叨着:“不可能,绝不可能。我是先帝的女儿,我是大明朝的公主。”说罢,她抬起头,直勾勾盯着太后,恶狠狠地说:“母亲不会骗我的,是你,是你在骗我,你在胡说!”太后见她已经有些疯魔,并不说话,只是气定神闲地接过茶盏,慢条斯理地看着年幼弱小的女孩自顾自地伤心落泪。
盼儿已是泪流满面,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无助地垂下头,苦笑着说:“你根本不明白,在冷宫之中,生存处境何其艰难。母亲十月怀胎,独自一人生下了我,将我养大。我那绣花的本领,便是母亲手把手教我的。在冷宫里,我们靠着绣品换取银钱,艰难度日。后来,母亲使了不少银钱才将我送出来,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一定争气,接她出去。如今事情败露,可你仍是不依不饶,口口声声说我并非先帝血脉。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已经贵为太后,还要污蔑我母亲的清白。你当真是个恶毒绝情的女人……”盼儿倒在地上,口中胡言乱语,时而落泪,时而大笑,最后手指着太后恶狠狠地咒骂。尚宫一看,心中感觉不妙,抢先一步冲到她面前,给了她两个响亮的耳光。
“无妨。”太后全无恼怒之态,依旧是稳稳地坐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小宫女。“这些话,哀家当年不知听过多少,你母亲也曾这样咒骂哀家。可那又如何,终究今日坐在太后宝座上的是哀家。只是可怜你,自小被蒙在鼓里,连自已的生身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多年幻想自已是公主,到头来不过是南柯一梦。”
盼儿仍旧是瘫软在地上,已完全听不进太后的话,只是自顾自地嘟囔着,摇头晃脑。太后见她如今这副疯癫的样子,着实有些可怜,叹了口气,无奈地说:“盼儿。这名字是白氏为你取的吧。着实可怜,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盼些什么。不过,终究是白盼了一场。”
盼儿此刻已是跪在地上,正是难过伤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瘦弱的身体微微抖动,一声声哭喊听得人撕心裂肺。她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只手不住地捶打地面,呜咽声中夹杂着一声声不甘心的怒吼:“胡说!都是胡说!我是公主!我是公主!”
见此情此景,唐铭明白已无继续审讯的必要,询问太后该如何处置。太后没有回答,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痛不欲生的盼儿,半晌才缓缓地说:“辛苦唐大人了。此人交给哀家处置,锦衣卫无需插手。唐大人公务繁忙,无需再为此事费心劳神了。”唐铭恭敬地向太后行礼告退,尚宫也心领神会,二人一同离开了坤宁宫,各自忙手上的差事。
太后并不说话,只是稳稳地坐着,安静地看着盼儿。半晌的功夫,小宫女终究是哭累了,或许是已经准备好了迎接自已的命运,她缓缓地抬起头,轻声问:“太后打算如何发落我?是毒酒还是白绫。”
太后微微一笑,平淡地说:“你是个好孩子,只可惜托生在了白氏那贱人的肚子里。盼儿,你的命是天注定的,并不是哀家决定的。”说罢,她扭过头,对玉竹姑姑说:“多年不见故人,哀家倒是有些好奇她如今是什么模样。带上这个孩子,咱们一起去看看那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