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彦急速驰往桑林,鞍后搭着一个不断蠕动的活物。
“肜肜,我有份厚礼送你。”他将默悍拴在树下,走进林中,握住令妍双手。
令妍嫣然一笑,“巧了,我恰好有份薄礼送你。”她拿出一截黑宽皮革系在达彦腕间,“州府精工打造,赠与你防身。”
“袖箭?你留着防身吧,我用不着。”达彦想解下来,套在令妍腕间。
“你不是送了我精钢匕首防身吗?这是我第一次送你礼物,不要算了。”令妍作势要解下他腕间的袖箭。
“我要,我要。”达彦异常珍视地摩挲着,“很精巧。”他抬手捧住令妍脸颊,正色道,“我有要事说与你听,我已帮你赎身,你现在是自由人了。”
令妍听得一头雾水,“你说什么?”她本就是自由人。
达彦跑出林边,从默悍身上揪下毛口袋。口袋中似乎装着一个人,不断伸缩。
“这老小子要拿五匹良马赎安国公府小娘子的婢女,我拿二百匹马反赎了你。现在,你不是任何人的奴婢,你自由了。”
达彦打开口袋,倒出一个被捆成粽子的人。
令妍看清袋中之人面目后,惊呼道:“范叔?”
范机是父亲亲随,面部有疾,两侧嘴角不自觉向上抽动,一副好心情的样子。可熟悉他的人,哪怕是令妍兄妹,都不敢在他面前言笑。
他为何落到达彦手中,被捆成个货物,搭在马前?
“喏,这是放奴文书。”达彦兴冲冲递上一个绸卷。
令妍没有心思看什么文书不文书的,“你先将人解开。”
达彦拉起范机,用匕首割断了他身上的绳子。令妍忙揪出他口中塞着的东西。
范机一口气缓过来,厉声对令妍道:“丫头,你闯大祸了。我有要事单独说与你听!”
达彦挡在令妍身前,将放奴文书抵在范机胸前,“她已不是安国公府之人,老东西,你说话客气点。”
“这是怎么回事?”令妍拿过达彦手中文书,打开细读,上面写着放原安国公府婢女肜肜脱离奴籍等字样。
范机神色愤懑,“是被这蛮小子逼着写下的。”
令妍看向达彦。
“很简单,老小子嘴硬,只赎人,不放人。我就带了二百精兵围着他乱箭齐放。他怕死,就同意了。过程不重要。”他握起令妍的手,“肜肜,你现在自由了,再不必畏惧谁!”
听到这个图骑蛮夷竟管自家小娘子叫肜肜,范机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自家娘子的乳名是他个蛮汉能叫的?
“我想单独和范叔聊聊,你先到林边等我,好吗?”令妍笑着说道。
她笑意未达眼底,反是既惊又疑,达彦犹疑走开了。
“蛮子可知娘子身份?”范机抢先开口。
令妍摇摇头,“范叔,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不知最好,”范机松了一口气,“娘子,颖王殿下转封相王,已从朔方都护府南下灵州,不日便要亲赴陨西寻你,你快跟我回去吧?”
“景元哥哥还活着?”令妍一时不知该喜该悲。
“册封太子之前,皇室重修玉碟,相王殿下已将娘子名谱记入。”他不满地看了远处的达彦一眼,“娘子,你现在是相王妃了,岂可……唉!”
令妍定在当地,泪眼朦胧。命运真是残酷,她若知景元哥哥未死,定会克已复礼,不会移情爱上达彦;既已爱上达彦,为何又让“已死”的景元哥哥“重生”?
未婚夫未死,她却恋上别人,负景元哥哥在前;难不成因玉碟之故,天涯相随空许约,她又要负达彦在后吗?
老天,她到底该怎么办?
“范叔,你先到田垄上歇息一会儿,我有事要和达彦特勤谈。”
范机满眼警惕地走开了。
“这便是你说的厚礼吗?”范机的到来,打破了令妍所有安排。她再没时间筹划她和达彦的未来了。
达彦一腔热情遇冷,心中不大自在,委屈巴巴道,“你不欢喜吗?我原以为这样做能让你快乐。”他低下头,不看她,“你知道,今日我原本打算干什么吗?”
“干什么?”令妍心绪烦乱道。
“求爱!肜肜嫁给我吧!”说罢,他捧起令妍的脸,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随即吻上她的鼻端和唇。
令妍惊得心都跳了出来,急忙推开达彦,望向范机。
范机眼中像被人撒入一大把盐。一副要马上冲过来和达彦拼命的神色。
令妍的反应不在达彦的意料之中。他想过她会娇羞,想过她会推拒,却从未想过她竟是如此惊惧和难堪。
她为何是这般反应?达彦心中懊恼,不解,又害怕。
当他循着令妍的目光看到阴沉的范机后,顿时明白他的人儿为何是那样一副表情,当下心中释然。
“不要怕他,就是安国公在此,也无须害怕,一切有我。”
有你才糟糕呢,令妍暗想。她需要时间消化和理顺所有事情,便柔声道,“今日,你先回去好不好,我有些事情需要同范叔详谈。”
说罢,她便快步走向范机。
达彦抢到她身前,拉住她的手道:“三日后,我要率军东进,配合大隆攻打西京叛军。肜肜,走之前,我想知道你的心。”
令妍笑着背转身,脸上珠泪滚滚。
范机在陇上看得分明,眼中快要喷出火来。一个草原蛮子也敢拱安国公的掌上明珠,何况自家小娘子早已许了相王殿下。
达彦看出令妍顾忌范机,害怕她在范机施压下说出什么言不由衷的话,害怕她拒绝自已的一片深情,急切道:
“你不必现在告诉我。三日后辰初,我还在此处等你。正好兹勒也想见你。到时候,”达彦很紧张,“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范机一道锐利的目光射来,满是对达彦纠缠不休的厌恶。
当日真该将这个古板的老家伙射杀,达彦暗想。
达彦走向默悍,翻身上马。令妍赶上前,叫住了他,“特勤。”
达彦俯身拉起令妍的手,紧紧握住,“叫我达彦。”
令妍眼底涌满泪水,又笑着不让泪水涌出。她是那般哀痛,达彦的心都揪紧了。他为何不将范机杀了,反而带来让她难过?
“你害怕那老小子?”达彦将令妍拉上马背,“我现在就带你走。”
令妍擦干掉出的眼泪,抗拒道:“不,不可以,安国公夫妇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这般忘恩负义。”
达彦气恼极了,“是不是因为嫁妆的事?我会将牧场送给兹勒,让他将那些嫁妆悉数拉到这里,送还给老东西。”
“不,不是嫁妆。嫁妆无关紧要。达彦听着,我……”令妍声音哽咽,却微笑挣脱达彦的怀抱,跳下马,“达彦,再见!”
达彦看出她心绪如麻,弯腰拉住她,撒娇似的问道:“再见是再什么时候见?”
他怕令妍说出什么绝情的话,“三天后,还在这里,我等你,好不好?”飞也似的打马跑了。
再见就是再也不见。
令妍哭出声:“达彦,我是个卑劣的骗子,你忘记我吧!”
达彦早已驰马转过桑林,消失不见了。
一种无声之恸漫过令妍全身,摧裂肺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