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路过大厅,崇礼他们吵什么呢?”令妍站在土崖边,眺望金辉河北。

占山为她搭上披风,“晚间风大,别站在崖边。吵什么?还不是殷灏那个老不死,前段时间他不是以太子名义筹粮吗?咱们给他拉去万石粮食,谁知老不要脸的,连驮马都扣下了。

夏收在即,仓城和猫耳关内牛马少得可怜。乡老们日日上门求告、抱怨。因此哥哥等人在厅中争执不休,相互埋怨。”

“夏麦将熟,难怪乡老们心急。驮马和骡子不够,不能向外购进吗?”

占山摇摇头,“现在到处都在打仗,王师征马,东胡人征马,哪还有闲马?东胡未叛时,一匹绢便能换置一匹良马,现在十匹绢都换不到。

“图骑人在金辉河北岸的宁州开了边市,西域胡商、大隆和图骑商贩都在那里买卖,听说还有越王治下的行商呢。在那总能买到马。”

说不定还能打听到达彦的下落,不知他是否已率军出征。

第二日清晨,崇礼往州府索要驮马去了。

令妍一身胡服,带着也是一身胡服的占山和玉宽,急马去了宁州。

东胡人得知图骑汗国支持大隆后,便放火焚断了宁州河上的大桥。令妍等人是走河上浮船搭成的浮桥,到了宁州。

宁州自古便是金辉河北第一繁华之地。战火烧毁了很多民宅,酒楼却是完好。

东胡叛乱以来,令妍第一次见这么多做买卖的,卖越扬土产的,卖西域胡物的,卖绫罗绸缎……

三人走完一条街,唯独不见卖马的图骑人。

玉宽问了几家货栈老板,都说图骑汗国可汗规定,良马只能卖给大隆朝廷,若私自卖给朝廷以外的人,不但没收马匹,贩卖者还要被卖作奴隶。

令妍心中焦躁。

占山却终于有了少妇的样子,拉着令妍比看绸缎,试戴首饰。

令妍看不上那些粗制滥造的东西,可见占山热切,也只好跟着低头品评。

玉宽简直想不出还有比陪女人逛街更无聊的事,推说去问在哪能买到马,抛下两人,跑去酒招那里喝酒去了。

“哼,男人!”占山鄙夷道。

令妍挑了一个花式新颖的头钗递给占山。占山费力插进发间,让老板取盆水来。

令妍指了指隔壁摊贩,“那不是有卖铜镜的,你去照照。”

占山照了照,很好看,掏钱买下。

不远处菜摊上,两个图骑人买下一筐青菜。

小贩可怜巴巴道:“郎君,青菜要炒了吃,或煮了吃,不能直接生吃。”

两个图骑人听不懂小贩的话,放在嘴里嚼了嚼,高声咒骂着吐出来,揪着小贩衣领要打。

“苦,钱,还出来!”

路过的图骑人捡起地上的菜叶尝了尝,说是苦的,高叫赔钱。

大隆小贩即刻抱团,说特勤和叶护大人有令,买东西必须付钱。

两方争执起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令妍拉出看热闹的占山,“我们还有正事。”

占山一脸烦躁,“你拉我干什么,一会儿打起来,我还得帮那个卖菜小贩呢。”

令妍正待说什么,围观的人群突然安静了,散到两侧。

前面是看热闹的人墙,占山和令妍看不到发生了什么。

“吵什么呢?”一个声音问道,又用图骑话说了一遍。

“达彦将军?”占山惊奇道。

令妍听出是达彦的声音,想见他,又恼他近在咫尺却不来找她。

哼,他是特勤,身边什么女子没有,多半是乱花迷了眼。

她索性赌气,拉着占山上了对面酒楼,不去见他。

达彦安抚好商贩和图骑人,在左右护卫下威风八面巡视边市。

“特勤,看看吧,上好的越州铜镜。”达彦没有拒绝,拿起一面铜镜看了看背后花纹,又翻到镜面随意照着。

突然,他转过身,跑进酒楼。

貂勃付了钱,带着一大队人冲上了酒楼。

店家吓了一跳,赶忙出来询问发生了何事。

达彦让索卢部的人回去,安抚店家说无事,只是找个朋友,让店家继续做生意。

店家这才安下心,继续招揽顾客去了。

达彦一眼便认出了令妍,一个箭步冲到双姝桌前。

“哎吆,不告而别的图骑人来了。”占山朝着令妍挤眉弄眼。

“冤枉人,我和你们一一道过别后才走的。”达彦笑道,“怪只怪烂醉的烂醉,急着圆房的圆房……”

令妍第一次见他穿胡服的样子,淡笑道:“特勤穿胡服很威风。”

达彦看了看自已身上衣着,又看了看穿胡服的令妍,笑道:“你俩也是,风姿绰约。”他转向貂勃,“这个铜镜付钱了吗?”

貂勃瓮声瓮气道:“付过了。”

“这是我的好友占山,你陪她喝酒,”达彦将高大威猛的貂勃推坐在椅上,“占山,这面铜镜送你,权当新婚贺礼。”

占山捧起铜镜照了照,“新婚贺礼你已送过了,不过,多谢破费。”

达彦拉起令妍的手,“借用一下你家娘子,少陪。”不由分说,拉着令妍出了酒楼。

他将令妍扶上马,向西驰去。

看得酒摊上喝酒的玉宽目瞪口呆。

马在一片绿茵处驻足。

达彦翻身下马,又将令妍抱下来,深情凝望着她,不发一言。

令妍不自在转过脸,躲着他灼人的目光。

栗色马在二人身侧,喷鼻息,前蹄刨地,一副让达彦将它介绍给令妍的举动。

达彦执起令妍的手,摸上栗色马的鬃毛,“还记得它吗?”

栗色傲慢地甩了甩头,那神色仿佛在说,“是啊,是啊,就是我,骗苹果的栗色马。”

“它叫默悍。六岁了。默悍是迅如闪电的意思。”

它才六岁,自已实在不该和它计较。令妍伸手摸上默悍的额头,“小叛徒,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有没有骗到很多苹果?”

默悍傲慢地喷着鼻息。

“不骗了。”达彦对令妍说,“它抢。兹勒的女儿叫它‘抢苹果’的疯马。”

达彦拉着令妍的手走向一间残破小院。

一个人用大隆话说道:“大哥,我只摘两颗尝尝,绝不多摘。”

另一个人答道:“不行,这是达彦特勤留给他心爱的女人的。”

“多心爱的女人也吃不了满树的杏子呀。”

令妍不小心踏上一根枯枝,“咔嚓”一声。

听到声音后,一个小个子越墙跑了。

大个子看见墙外的达彦,跪下来说了些什么话。

达彦将他扶起来,回了几句。

大个子笑得灿烂,三把两把,摘下一兜杏子,谢过后,跑了。

达彦摘下高枝上的一颗,在手上蹭了蹭,递给令妍,“尝尝,特地给你留的。”

令妍接过轻轻咬了一口,肉厚核小,酸甜可口。

达彦自已咬了一颗,酸的眉飞色舞。“为何熟了还这般酸?”边抱怨边吃完一颗杏子。

然后卷起衣襟,爬上树,摘向阳处的杏子。

熟透的黄杏一颗颗掉落在草地上,令妍将完好的捡起来,装进衣兜。

“接着!”达彦站在树枝上抛下一颗杏。

令妍左右腾挪才准确无误地接住。

树叶哗哗响着。

不一会儿,达彦带着满兜杏子跳下树。熟透的杏子也纷纷跳下树。

“昨夜,你想我了吗?”他将兜里的杏子分给令妍,假装不经意问道。

令妍抬头看着他,笑道:“是你想多了。”

“那我为何梦见你了?”

令妍怔怔看着他,心中恼意荡然无存。

说道梦,达彦突然想起兹勒送他燃情香那夜的春梦:她在身下,娇柔的喘息……

达彦脸红心慌,一股脑将杏都倒在了令妍脚边。

令妍俯身去捡。达彦回过神,也去帮忙捡,下巴刚好撞在令妍抬起的头上。

“一见她,你怎么就变成这副笨手笨脚的鬼样子。”他暗自唾弃自已,无声捶了下树干。

熟透的黄杏三三两两砸在头上,仿佛嘲弄。

“我……”

“我来买马。”

令妍觉得气氛过于暧昧,抢先说道。

达彦总算找回些自已的声音:“十匹八匹的话,我可以送你。再多,恐怕我也无能为力。”

“为何,图骑牧民不是靠卖马换取衣食吗?”令妍不解。

达彦用眉毛示意令妍边走边说,“是大隆皇帝和我父汗商议的结果,担心战马落入东胡人手中。”

达彦将杏子装到一个毛口袋中,搭在鞍前,再扶令妍上马。

“我们不买战马,驮马、犁马就可以。仓城的马被州府强征,快要夏收了,庄稼人要马驮东西。”

“仓城中生马驹的母马多不多?”达彦想了想,认真问道。

“玉宽说有二三百匹吧,马驹太小,还在吃奶,运粮去州府时,便将母马都留在城中了。”

“你需要多少匹马?”

“至少五百匹,八百匹最好。”

“马的事我来想办法,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达彦上马,坐在令妍身后,偷嗅她的秀发。

“什么事?”

“陪我逛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