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桑晚还在前院就听到了父亲的怒吼声。

她面色一变,连忙疾步往后院跑去。

然后一进院门就看见她爹挥着长刀杀气腾腾的模样。

那两条腿就跟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一张脸更是比宣纸还要白三分,脑门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豆大般的冷汗。

从奔驰的战马上摔下来,左腿骨裂,右腿直接骨折,拢共还没休养半个月,就敢站起来,他不疼谁疼!

沈桑晚吓得小心脏险些猝死!

她大叫一声“爹”,连忙上前扶住沈明德,又强行将人摁回轮椅上坐下,生气道:

“伤筋动骨一百天,大舅他们都说了,你若想伤腿恢复的好,就必须老老实实坐在轮椅上养足一百日!现在才不过十天,你就开始不听医嘱了!”

对于一个在马背上厮杀的将军来说,双腿残废不良于行,简直比钝刀子割肉还难以忍受。

上一世也是这样,沈明德为了给女儿撑腰做主,强撑着拖着两条伤腿杀去侯府,结果走到半道就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这一倒,沈明德到死都没能再站起来。

马背上威风凛凛的骁勇大将军,躺在病榻上面,整个人瘦骨嶙峋,眼窝深陷,干瘪的像一副被掏空血肉,只剩下皮囊的人形标本。

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凄惨情形,沈桑晚又惊又怕,心脏刀割似的锐痛。

她实在没忍住,眼泪簌簌而下。

起初她还只是无声流泪,可是眼泪流着流着就猖狂起来,趁她情绪正虚弱,便发起猛烈进攻,将她坚守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撕碎了。

于是沈桑晚就哭得难以自抑起来,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落,身体也跟着颤抖哆嗦。

一下子倒退回了想哭就张嘴嚎的孩提时代。

这下别说沈明德了,就连正垂头抹泪的秦氏都顾不上再哭,连忙将女儿搂进怀里安慰。

“晚晚乖啊,别哭……快告诉娘,是谁欺负你了,娘给你做主!”

沈桑晚立刻伸手指她爹。

“爹!爹欺负我了!”

秦氏:“……”

沈明德:“……”

夫妻俩俱是一愣。

秦氏还没从愣怔中回过神,身体已经先于理智做出反应,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沈明德的后背上,朝他呲牙。

“姓沈的,你敢欺负我女儿!”

姓沈的:“……”

沈明德委屈死了。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宝贝的跟心头肉似的,他怎么可能欺负他的宝贝疙瘩!

这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奇冤啊!

可看看哭得小脸通红的女儿,沈明德到底还是背下了这口从天而降的大黑锅。

女儿哭成这样,是他这个做爹的失职,没能保护好女儿。

反倒是秦氏,这会儿冷静下来,一边轻拍女儿后背安抚,一边柔声问她:“晚晚啊,你快跟娘说说,你爹他怎么欺负你了?娘给你做主。”

沈桑晚发泄一通,情绪逐渐平息下来,此刻再听秦氏这样问,她便小脸泛红,有些不好意思。

几世的年龄加起来,她也算是个黄土能埋到下巴根上的半百老人了,结果却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张嘴嚎哭,实在丢人。

但是哭都哭了,也不能白丢脸不是?

于是沈桑晚就朝她爹发起控诉。

“大舅二舅还有三舅,他们都说了,爹的两条腿伤到了骨头,儿戏不得,必须好生休养,否则以后就别想再站起来。”

“爹是马背上的将军,要是站不起来他还怎么活?爹要是不能活,我就没了爹,没了爹,我也不能活了,娘你说,爹故意害我不能活,他是不是在欺负我?”

秦氏:“……”

秦氏恍然,还有些吃味,女儿没了爹不能活,那没了娘呢?

她幽怨地看了眼女儿,扭头见丈夫笑的嘴巴都快要裂到耳后根上去了,秦氏心中的醋坛子就彻底打翻了,扬手又是一巴掌打在丈夫后背上。

这次是真打,巴掌落下的声音又响又亮,沈桑晚听了都替她爹感到肉疼。

秦氏才不心疼呢,臭男人皮糙肉厚,打不坏,她这一个巴掌落下去,顶多就是让臭男人皮痒痒一下,根本感觉不到多疼。

疼的是她。

手疼。

心也疼。

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闺女,不跟她这个娘最亲,却跟臭爹亲……凭什么啊!

秦氏一手捂住心口,另一手戳着抢走她女儿的臭男人骂:“你还笑!你还有脸笑!”

臭男人依旧乐呵呵的,由着她戳,笑得见牙不见眼,三天前女儿不听劝顶撞他,非要保下狗女婿的郁闷,早就消散的无影踪了。

至于说女儿给他的黑锅……

什么黑锅?

别瞎说,那是女儿爱他的表现!

沈明德浑身舒坦,望着女儿哈哈大笑。

沈桑晚的情绪这会儿已经平息下来了,见她爹笑的开怀,她也忍不住弯起嘴角笑,笑了一会儿又想起刚才受到的惊吓,于是她又压下嘴角,跟她娘一块讨伐她爹。

沈桑晚板起小脸威胁:“爹,别怪女儿说不孝的话,你以后要是真残了,我天天蹲你跟前吃臭果子!”

秦氏在一旁叉腰帮腔:“吃,我也吃,熏死他……我明天就进宫找你太后姑母要臭果子去!”

所谓臭果子,也就是榴莲。

沈桑晚小的时候,有一年藩国纳贡,贡品中有一车榴莲。

众所周知,榴莲这种水果味道奇特,爱得爱死,恨不能天天吃。

但也有人接受不了这种味道,闻着味儿就想吐。

巧的是,满朝上下都是受不了这种味道的人,千里迢迢拉来的一车极品榴莲,硬是被嫌弃的一无是处。

更巧的是,那天沈桑晚刚好跟着母亲进宫给皇太后请安。

她那个时候虽然还不知道自已是从后世胎穿过来的。

然而刻进骨髓里的喜好却还在。

身为一个榴莲发烧友,沈桑晚的味觉记忆率先觉醒。

她就像一个馋嘴的猫儿闻到鱼腥味,循着味道追上藩国使臣的车队,将整整一大车没人要的榴莲,悉数拉回了将军府。

接下来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整个将军府都弥漫在一股奇怪的味道之中,所有打将军府门前路过的人都捏着鼻子走。

沈明德更是熏得脑仁疼,饭都少吃了好几碗。

奈何女儿喜欢吃啊,他能怎么办?

他只好躲到将军府别院去避难,等女儿将一车臭果子都吃完了才敢回来。

后来女儿就拿住了他这根软肋,一有事就用臭果子威胁他。

现在又威胁上了。

还多了一个媳妇加入其中。

这下沈明德不敢再扯嘴大笑了,而是抿着嘴闷笑,笑着笑着,眼眶就止不住地酸涩起来。

自从嫁人后,女儿便收起了小女儿家的娇憨,很少再这般与他说话了。

今天这情景,感觉像是做梦一般。

……不会真的是梦吧?

沈将军悄悄拧了一把大腿上的肉。

然后他脑门上的冷汗就又多加了一层冷汗。

将他小动作尽收眼底的秦氏和沈桑晚:“……”

母女俩默契地呲了下牙,替他感到肉疼,然后再默契地假装没看见。

秦氏的视线落在凝霜手中的食盒上面。

“咱家啥都有,不差吃的,晚晚啊,你以后回来,空着手就行了,别拎东西,免得你婆家那边说话,说你把婆家的东西往娘家捞。”

秦氏说教。

沈明德也连连点头。

“你娘说得对,以后回来别拎东西,你能时常回来看看,我和你娘就知足了。”

夫妻俩一番话,让沈桑晚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险些又决堤。

她哪有从婆家往娘家捞东西!

反倒是她娘家这边,隔三差五就往侯府送东西,拼尽全力的讨好侯府,就怕她在侯府受委屈。

都说女儿是给别人家养的,是讨债鬼,这话用在她身上,简直太贴切不过了。

好在上天给了她一次弥补爹娘的机会。

沈桑晚抹掉泪,冷笑道:“婆家?哼,我和谢珺的拜堂三礼只完成了两礼,侯府算我哪门子的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