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姚若华的生辰八字,内务府重新选定了大婚的日子,足足提前了半月。姚苏芸也耐心的打点着府中的一切。按照习俗,姚苏芸身为长姐,若是自已尚未出嫁,除了宴席的时候,其余的行程自已是不能在场的,所以,也只能在这些琐事上多用点心,到时候接亲的各项事宜就要交付给若枫去打理。

怀着忐忑的心情,姚苏芸来到了张洵的院落,她本不想来见她的,可也迫于无奈。

看守的人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门上那把锁,随着“咔嚓”一声轻响,一道耀眼的阳光如箭一般射入屋中。张洵身披一袭长发,静静地跪拜在佛像之前。他那双修长而苍白的手轻轻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嘴唇微微翕动着。

姚苏芸默默地将手中的吉服放在桌上,轻声说道:“八月初一,姚若华大婚,父亲说作为主母,你应该到场。”

听到这个与先前不同的日期,张洵原本平静的面容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手中转动的佛珠也戛然而止,仿佛他已经猜出了其中的深意。看着眼前毫无反应的张洵,姚苏芸没想多做停留,于是转身准备离去。

然而,就在她刚要迈出脚步的时候,张洵却突然开口道:“那日,我猜到了偷听的人就是你。”

姚苏芸暗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已镇定下来。她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回应道:“是又如何?”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一丝倔强。

张洵的目光紧紧锁住姚苏芸的身影,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你很恨我吧。”

这句话如同重锤一般敲在姚苏芸的心头,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但还是强装镇定地回答道:“事到如今,问这些有意义?”

她确实还没来得及打小报告,姚敬便带人撞破了他们的事情。这本也怪不到自已的头上,可自已却就想将这件事情利用起来。

张洵发出一丝冷笑,“你不敢承认?”

“你我之间,本就没有感情可言,何谈憎恨?”姚苏芸冷冷的回应道。

“你就不曾怨恨过,我这些年那样对你?”张洵不死心的追问道。她心中明白,在姚苏芸的内心深处,对自已和姚若华的怨恨早已如潮水般汹涌澎湃。“我自然知道你心中所想,只不过,我也是受害者。这一切,你那伟大的父亲才是罪魁祸首!”

事已至此,张洵却仍不死心,试图想要让自已转移心中的愤恨。

“所以,你最终还是将那些怨恨全都发泄到了我母亲和我的身上!无论是姚若华这个所谓的妹妹,还是府中的下人们,都可以肆意地欺辱于我!难道你就没有错吗?”姚苏芸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汹涌,这些年来所遭受的种种屈辱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出了这句话。

“你口口声声说自已是受害者,那我的母亲又算什么呢?被你们欺骗了这么多年最后只能含恨离世!你不去恨真正的始作俑者,还能与他同眠这么多年,又将怨气撒在我们母女身上,怎么,是你不敢吗?亦或是你舍不得放弃父亲所能给予你的虚荣?事到如今落到这样的下场,是你咎由自取!”

“是,我恨他,也恨你们!”显然,张洵低估了姚苏芸对于此事的愤意,可她脸上又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你真恶心!我要是你,哪有脸面在此吃斋念佛,真是侮辱了这盏青灯。”姚苏芸微微昂首,一脸不屑地斜睨着张洵。

“那又如何呢,现如今,我的女儿即将成为齐王妃,从今往后她永远凌驾于你之上!”张洵悻悻的望着姚苏芸。

姚苏芸垂下双眸,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你当真以为,她能顺心如意的坐稳她齐王妃的位置吗。”

“你想要干什么!”张洵怒目圆睁,恶狠狠地死盯着姚苏芸,眼中闪烁着怒火。在她看来,自已如今的下场都是姚苏芸导致的,那么她又要对姚若华做些什么?

“若她识趣也就罢了,或许我可以放她一马。若是她不知好歹,妄图耍什么花招,那就休怪我无情无义,让她声名狼藉、”

说完,姚苏芸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大步走出房间。对于张洵,她实在不愿再与其纠缠不休。杀人最狠的手段莫过于诛心,张洵自以为,姚若华坐上王妃的位置,自已就能摆脱困境,获得自由。自已偏就不如她的意,非要找些什么话来让她刺挠下去才行。

“姚苏芸,你给我回来!姚苏芸!”随着房门再次上锁,张洵的呼喊声被彻底隔绝在那座小院之中。

走出张洵的院落,姚苏芸抬头望着天空,贪婪的吸食着空气,像是一个压积在心中多年的大石稍稍的松动了一些让自已足以透得过气来。前世的张洵,虽不知她最后的结果如何,却也始终落不得今日这般下场,许是上天垂帘,让她重来一次,亲眼看看这些恶人的下场。

“小姐。”小荷步履匆匆的赶到姚苏芸的身边,将手中的信函交给了她。“那个牧童来府上寻您,说一定要将这封书信交到你的手中。”

姚苏芸的脸上闪过一抹疑惑之色,但她还是拆开了信封。

“咱们这个殿下,真的把我当成万能的人了。”姚苏芸低声嘀咕道。

“小姐,桓王殿下到底要您做什么啊?”小荷好奇地追问。

“他想让我能在姚若华大婚那天,将柳莺的节目安排进齐王府的礼乐名单里。”姚苏芸一边走着,一边沉思着。

“繁花馆?”小荷不禁皱起眉头。“暂且不论齐王府婚宴的礼乐都是由钟鼓司负责安排的,光是繁华馆在外的声誉,他们的曲目就不适合出现在这样重要的场合中。”

“所以说,他还真是喜欢给我出难题啊。”姚苏芸轻轻叹了口气,

“那小姐可要答应?”小荷继续问道。

姚苏芸收起了那封信件,“你去告诉牧童,就说我已经知道了。”

——

十里的红妆。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从姚府到齐王府的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花瓣,就连满城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士兵,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百年难见的婚礼。

“新娘子到咯。”

在姚若枫的身后,一台花轿缓缓地映入了众人的眼帘。原本欢快悠扬的奏乐声突然中断,今天的齐王府显然比往日更加热闹非凡。陆楚萧微微一笑,信步走到了那座华丽的花桥之前。

在喜娘的小心搀扶下,姚若华轻盈地下了轿辇。她头顶凤冠,手持团扇,身上穿着一袭绣工精致、栩栩如生的凤凰锦袍,闪耀着夺目的光芒,直直地晃花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仙姿玉色的面容上,浓睫投下的阴影犹似宣纸上的淡墨洇染。那一双灵瞳绚烂,滢滢如水,轻轻一扫,刹那间就叫人遽然间失了魂魄,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是极美的。也难为了婚后,陆楚萧将她视作了掌中宝一般,呵护备至。

姚苏芸思绪渐渐飘远,想当初,她入齐王府的时候,只不过是用一顶简陋的小轿从偏门抬入,甚至连个仪式都没有。而眼前这般盛大的婚礼场面,却看着姚若华经历了两次,心中不禁涌起阵阵感慨。

后花园之中,姚苏芸拎着小壶,独自一人坐在亭下,轻轻地抿了一口酒。陆楚缨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眼神锐利而专注,仿佛要透过她的背影看穿她内心的万千思绪。

\"看起来,你很忧伤。\"陆楚缨缓缓地走到了她的身旁,声音低沉而温柔。

姚苏芸猛地抬起头,与那双凝视着她的眼眸对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疑惑:\"殿下,你为何在此?\"

此刻的姚苏芸脸色微微泛红,透露出一丝酒后的妩媚,仿佛刚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她迅速低下头,轻声说道:\"差点忘了,你是王爷,兄长的喜宴你自然会到场。\"

陆楚缨没有移开视线,继续追问:\"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酒?\"

姚苏芸微微一笑,语气平静地回答道:\"次女出嫁,长女尚未出阁,按照礼数,我自然要避开那些繁琐的仪式。\"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慌不忙地为手中的杯盏再次斟满了酒液。陆楚缨的眉头微微皱起,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只是因为这样?\"

\"不然呢?还能因为什么?\"姚苏芸轻笑着,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然后挑衅地看着他,\"难道,你以为我是在这里暗自伤怀或者感慨人生吗?\"

“难道不是吗?”

姚苏芸再次抬起眼眸,眼神坚定地直视着陆楚缨,似乎在挑战他的质疑。“殿下想说什么?”

“你很想坐在姚若华的位置上?”陆楚缨忍不住的问出了心中疑惑。

姚苏芸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她反问道:“何以见得呢?”

“每个人都向往更高的权力和地位,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陆楚缨再次质疑道,他紧紧盯着姚苏芸,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找到答案。

姚苏芸缓缓将目光投向远方的天空,似乎在沉思着什么。片刻后,她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曾经的我或许也有过这样的想法。然而,人总是会改变的。如今,我已经不想了。”

“为何不想了。”

姚苏芸的眼神变得深邃,那些经历依然历历在目,“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些东西注定不该属于我。即使竭尽全力去追求,最终也可能只是一场空。”她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无奈和释然。

以前,她用尽全力的争取王妃之位,以为那样就能摆脱姚府的束缚,但她万万没有料到,后续的生活竟然比在姚府时还要艰难,充满了更多的屈辱和痛苦。如今重来一次,她已然寻得了真正契合自身的人生道路,又怎会甘愿再次坠入这无底的深渊之中呢。

“若你想要,我能给你。”陆楚缨目光坚定、信誓旦旦地说道。

姚苏芸不禁怔住了,周遭的一切仿佛刹那间静谧无声,唯有他们二人的呼吸声在空气中交织回荡着。姚苏芸微微吞咽了一下口水,陆楚缨那双深邃的眼眸,宛若深不见底的湖泊,他所言究竟有多少真诚实意,又掺杂了多少虚假伪装,全然无从分辨。

此时此刻,站在自已面前的人究竟是那个屡次利用自已的桓王殿下,还是那数度拯救自已于危难之际的陆楚缨。

“殿下,又要拿我做什么算计?”她蓦地出声发问,“难道是打算把我安排进齐王府,好让我继续充当您政治上的棋子?”

“你......”陆楚缨闻言,瞬间有些语塞,这姚苏芸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在她眼中,自已就只是个惯会利用他人权谋算计的人不成?可他明明,就不是这个意思。

“还是说,殿下要娶我做王妃?跟齐王一样,名正言顺的巴结上我父亲这个户部尚书?那皇后娘娘安排您跟郡主的婚事,你又作何打算?”姚苏芸继续说道。

“姚苏芸。”陆楚缨低沉的喊道。他已经许久没有喊过自已的大名了。姚苏芸的意识渐渐从酒意之中清醒过来,“臣女一时酒后失言,请殿下勿怪。只不过,殿下就别没事寻我开心了。”

陆楚缨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真的猜不透你。”姚苏芸的言行举止总是比起以前与众不同了些许。

“说实话,我也看不懂您。”姚苏芸轻轻放下手中的酒壶,放在桌子上,然后说道:“我该去前面了。”

陆楚缨依旧背对着她,没有丝毫反应。姚苏芸微微躬身行礼,转身朝着亭子外面走去。

趁着醉意,她又一次转过身来,目光凝视着陆楚缨的背影。

“臣女幼时,有一旧友,他可以在田野山涧之间尽情驰骋,狂放不羁;他也如同一股清澈的泉水,常常给人带来心灵的滋养。如今分别已经有数年之久,希望再次相见时,他仍然能够保持那份初心,前途光明顺畅,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拘束,不被这尘世权谋所纷扰。”说完这番话后,姚苏芸才迈步离去。

只留下伫立在亭间的陆楚缨,他原本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