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如临大敌般,警惕地盯着眼前带路之人,此人对于她来说完全是陌生的,她不知道自家小姐是何时与此人结识的。这个少年年纪不大,但其神情中却流露出一种她从未见识过的冷峻,腰间系挂的那柄刀更是让小荷感到格外的不适。
在牧童的引领下,他们来到了茶馆前。小荷满心狐疑地看着眼前的湘云楼,又瞅瞅身旁的姚苏芸。只见姚苏芸动作娴熟地走了进去,仿佛对此地极为熟悉。
“我家殿下,正在楼上等您!”牧童轻声慢语地说道。
“知道了。”姚苏芸礼貌性地点头回应道。
此时此刻,一旁的小荷原本想要跟上去,但却被眼疾手快的牧童伸出手臂拦住了去路。见此情形,姚苏芸连忙扭过头来查看情况,满脸担忧之色,生怕小荷会遭遇什么不测。
“不好意思姑娘,我们家殿下有令,只见您一人~”牧童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至此,姚苏芸也无可奈何,她无奈地向小荷使了个眼色,并嘱咐道:“那你就在楼下稍等片刻吧,不用担心我。”
望着姚苏芸逐渐登上楼梯的身影,小荷纵使心中有万般不甘愿,也只能就此打住。她气鼓鼓地瞪了一眼牧童,然后愤愤不平地发出一声冷哼,默默地走到一边去生闷气了。
来到二楼后,姚苏芸发现这里所有的包间房门都是紧闭着的。当她慢慢靠近时,突然间注意到有一间包间的大门敞开着,从里面飘出来一缕缕淡雅的熏香味,这股香气闻起来倒是沁人心脾。姚苏芸抬步走近,只见偌大的桌上摆放着种种不同的香料,陆楚缨端坐在桌前正认真的捣腾着什么。
“来了?”陆楚缨的声音宛若黄莺出谷,缓缓响起,手上的动作却未曾停下。
“殿下似乎很确信,我一定会来。”姚苏芸好奇的问道。
“能去看榜,就说明你一定会来。”陆楚缨的嘴角扬起了一丝淡淡的微笑,似是嘲讽,又似是自信。他的所作所为都不得不让人想去看懂他,每次却无功而返。
“你早就知道,我会怀疑到那张之衡上榜一事了对不对。”姚苏芸再一次问道。
“一个成天无所事事的小辈,能上榜,不奇怪吗?难道要说他是运气好?”陆楚缨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又用平静的语气反问道。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姚苏芸清楚,那天,陆楚缨在马车上,毫无征兆的跟自已提及科举舞弊一事,无非就是想让自已将科举舞弊这个词汇和张之衡上榜一事联系到一起,可是他又为何要这么做。
“张之衡,没记错的话,是张府的嫡系长孙吧。”陆楚缨淡淡的说道。
“是又如何?”
“张老将军年事已高,张府早已是苟延残喘,凭借着当年老将军的几笔功绩才维持到了现在。后辈族人更是一代不如一代,听闻你那大舅父早早的就缠绵病榻,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张之衡的身上。花点心思,送他上仕途,也不足为奇。”陆楚缨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手上的工具,拿起一侧的臼和杵。
“那是张府的事,我不是他们的亲外孙,自然不会过问。”对于张家的家事,哪里轮的上她这个外人来了解!
“你还不明白吗?”陆楚缨终究是抬起眼来,直直的盯着眼前站着的姚苏芸。
看着陆楚缨那般眼神,姚苏芸似是在此中找到了什么答案,一个念头涌入脑海。“你是说!张洵?才是主张送张之衡上仕途的幕后之人?”
张洵虽是张府的庶女,却也是如今,张家唯一一个过得还算不错之人,想着帮衬着娘家,也无可厚非。只不过......
“哼,脑子还行。”陆楚缨收起了眼神,继续低下头做着手上的事情。“继续说。”
“一开始让我接手掌管姚府的人,是你?”姚苏芸再一次试探性的问道。一桩桩,一件件的疑惑,似乎再次得到了答案,父亲一个从不参与党争之人为何和陆楚缨交好?姚敬为何突然宁愿得罪张洵也要让自已管家,又为何愿意让自已一个女子接近账房查账,这背后,一直有人推手,那个人便是陆楚缨!可这一切,又是为何。“所以,你设法说动我父亲,让我掌管姚府账房就是想让我查出玉器失窃一事,对吧。”
怪不得自已做的每一步,都似乎被他看透。
而按照如今京城的现况,襄王落马,丞相被废,张之衡上榜一事,最可能的就是走了齐王的门路,和齐王紧密相连的不就是他的养母,皇后娘娘吗?遥想那日,陆楚缨突然提到,要去为皇后挑选玉器,这便也是暗示自已的一种手段。包括先前,三番五次的给自已送来线索。
陆楚缨,才是真正推动着一切的人。姚苏芸有些惶恐地看着眼前之人,心中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
陆楚缨长舒一口气,缓缓地直起腰杆,结束了手头的动作,但并未回应姚苏芸的疑问,而是抬起手示意对方靠近些。\"过来闻一闻,感觉怎么样?\"
姚苏芸满心狐疑,迟疑片刻后还是向前迈了几步,走到桌前拿起铜臼。铜臼内盛满已被碾碎成粉末状的香料,散发出一缕缕迷人的香气。\"好香啊! 这是什么香?\"
正当姚苏芸发出疑问之时,陆楚缨已经悄无声息地移步至她身旁,轻声呢喃道:\"一种能取人性命于须臾之间的香。\"
姚苏芸如遭雷击般浑身一颤,手一抖差点将铜臼打翻在地。她急忙把东西放回原处,并本能地向后退缩一大步,与陆楚缨拉开距离。\"你竟然给我看这种东西……难道你想杀了我吗?\"
面对姚苏芸的质问,陆楚缨忍俊不禁,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别紧张嘛,这只是个尚未完成的半成品而已,不会伤人。\"他若无其事的说着,姚苏芸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了一些,可却不敢完全松懈,“你要用它杀了谁?”
“自然有派上用场的时候。”陆楚缨伸出手去,修长的手指在那铜臼的边缘处轻轻划过。看着眼前之人,一副人畜无害的皮囊,里子却藏着一颗杀人的心,也难怪前世的齐王府,被他手下的黑甲卫被尽数屠尽。
“你要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姚苏芸不敢再细问,生怕自已知道的太多,也会落得被杀人灭口的下场。
“既然想找你合作,说话坦诚点,不好吗?”陆楚缨轻挑着眉毛,似笑非笑的看着姚苏芸。
“合作?你是想利用我,继续查那批玉器?”姚苏芸不明白,既然陆楚缨都知道了玉行失窃和张洵有关,也和张府,齐王有关,那还要自已继续查下去的目的是什么。
“凡事讲究的是证据,自家玉行失窃嘛,你去查,名正言顺。”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答应你,你是想借舞弊一事拉齐王下水,可是一旦在御前揭发此事,姚家必定遭灾。”姚苏芸认真地思考后回应道。她深知,如果事情果真如此发展下去,那么自已必定难以逃脱牵连之罪!
“若将来真有东窗事发之时,你以为陛下会认为姚府毫无罪责吗?你此举实则是为姚府消除未来可能面临的隐患,又何乐而不为呢?”陆楚缨表面上似乎是在提议合作,但实际上却只给了姚苏芸唯一的选择路径。
陆楚缨所言极是,若是她真心想要将齐王拖入泥潭之中,只需随意向上级告发,自会有相关官员奉命前来调查此事,根本无需借助姚苏芸之手。而且,如果那批失窃物品确实流入了齐王府内,那么在圣上眼中,姚家所背负的罪责恐怕远不止眼前这一项。
姚苏芸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道:“好吧,我可以继续追查此事,并将证据交予你手中。但是,你必须答应我,如果那批货物的确被送入王府,你务必要确保不会牵连到姚家。”
“那是自然。”陆楚缨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
从包间出来,姚苏芸才发觉,今日的茶馆仿佛被一层阴霾笼罩,显得格外冷清。楼下除了小荷和牧童的身影,再也不见其他人的踪迹,就连满娘也不知去向。姚苏芸的步伐犹如被千斤重担压着,每一步都异常沉重,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刚刚与陆楚缨的对话。她不知道,自已为何会如此信任陆楚缨,他是否真的会在最后让姚家独善其身。可似乎,自已已经别无选择。
“小姐。”看着下楼的姚苏芸,小荷赶紧的迎了上去,满脸焦急地询问道:“为何这么久,没有什么事吧?”
“无事。”姚苏芸轻拍着小荷的手背,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那我送您回去?”牧童走到她的面前,轻声问道。
“不了。我自已回去就好。”姚苏芸拒绝了牧童,径直往茶馆的大门走去,适才注意到,墙上挂着的那块“今日歇业”的木牌子。如果是歇业,这陆楚缨怎能在此?姚苏芸回过头去,视线再次投射到牧童的身上。“你叫什么?”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牧童有些失神,他迟疑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牧童。”他轻声回答道。
“牧童?”姚苏芸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姓牧?”
牧童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自幼失去双亲,在乡间野蛮生长,平日帮村里的乡亲放羊赶牛。承蒙遇到殿下,收留了我,并给我取名为牧童。”
姚苏芸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移向了二楼那扇敞开的大门处。她暗自思忖,真没料到,这陆楚缨竟然还有抚养孩子这样独特的癖好。只不过这名字着实给人起的随意了些。察觉到姚苏芸的走神,牧童忍不住开口问道:“是有什么不合适之处?”
姚苏芸猛地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先走了,告辞。”
走出湘云楼的大门,姚苏芸一眼便被对面的那位卖糖葫芦的老伯所吸引,自上次之后,便没有再见过,今日,倒是赶巧。姚苏芸快步的走过道路的对面,满脸期待的看着那扎满糖葫芦的草靶子。
“老伯,我要两串。”姚苏芸举起手比出了两根指头。小荷也很识趣的从荷包中掏出铜板。
接过两只糖葫芦,姚苏芸先是分了一只给到小荷。“快尝尝。”
“小姐,以前不见你爱吃糖葫芦。”小荷一边接过糖葫芦一边疑惑的说道。
“这位老伯的糖葫芦,不一样!”姚苏芸小心翼翼地轻咬一口,紧接着脸上便流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那种感觉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广袤无垠的世界里,竟然还会有人能够制作出如此口味的糖葫芦。
然而一旁的小荷却疑惑不解地嘟囔道:“我尝着并无特别之处嘛,只是比平时所吃到的那些稍微清爽一些,没那么甜腻罢了。”
姚苏芸微微一笑,开始耐心地解释起来:“想要制出好吃的糖葫芦并非易事哦!其中诸多繁复的工序。比如说对于果实的挑选,熬制糖浆时的火候,以及如何巧妙地将糖浆均匀地淋洒在果子表面等等……”说话间,往昔的点点滴滴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逐渐拼凑成一幅幅生动鲜活的画面。
“原来还有这么多学问和讲究呢!你要是真喜爱这糖葫芦,那日后我天天都过来帮你买。”小荷自然不知道这背后的故事,她只是单纯而又天真地冲着姚苏芸微笑着提议道。
“不了。若是吃得多,恐怕总会勾起那些往事呢。”姚苏芸稍稍低垂双眸,目光凝视着手中紧握的糖葫芦。
“什么往事?”自已自小便跟着小姐,还有自已不知道的往事不成?
“有空再告诉你,抓紧些回府,还有正事要办。”姚苏芸收回了自已惆怅的眼神,快速的往姚府的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