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东宫胜提前下学,在白玉石桌前与她相对而坐,“殿下,臣有事与您相商。”
“嗯。”
“您不必太过操劳,听完了下午的讲学,夜间当好好休息才是,而不是一味补课。”
王孙玉莲点点头:“可我需多学些,这样才好。”
“臣教您,是希望您心怀苍生,但臣不希望,您因此而心中负罪难当,以至影响自身作息规律。”东宫胜诚恳道:“无论要做什么,若是身体底子跟不上,便是事半功倍,也将一败涂地。”
王孙玉莲回答:“可我知之甚少,需多学啊。”
她虽知有些许不妥,可她知之甚少,在那些朝臣面前更如微微萤火之光,得加把劲。
她虽整日打瞌睡,却也并不觉勉强到难以接受了。
许是耐着性子读了些东西,不知不觉间,便觉得学习之广,浩瀚如星河。
许是有了理由,加之有老狐狸精日日在旁督促,让她适应了现在的一切,是以她而今享受那书卷中的一个个新朋友,心中总是孜孜不倦。
东宫胜语重心长道:“学时如广阔江河,不可急于求成,殿下心怀百姓是百姓之福,但臣希望殿下在此之前,能珍之慎之,想要学的东西慢慢学,不合时宜的事静静等待,切莫太自扰心神。”
“可我在其位,能不劳神吗?”
“臣听说,殿下很喜欢外头行侠仗义的画本子?”
王孙玉莲静静地看着他,他站起身,抬手随意指了指一面朱红色的宫墙:“人这一生啊,难以选择自已的出身,贫穷富贵者,皆各有其苦,殿下也不例外。臣听说,您之前放了一只金丝雀,那金丝雀回来了,您没有把笼子挂上,也没喂它吃的,之后它饿死了?”
“是。”
“殿下觉得这宫墙困住了您,也困住了它,是吗?”
她不语,他缓缓放下手,仰望西边高挂的太阳:“方寸之地并非重重牢笼,这世上唯一能将人囚禁的,是心中所念所想,人可否逍遥自在,在人为,剩下交于天意。”
“逍遥江湖的是侠客,可若换个身份,便是入了江湖也难逍遥,而有些身份是生来就有的,既得了这身份,当负起这责任,既负了这责任,便无愧于已,无愧于心了。”
“人活着,若得一二心想事成,便是大好,然事有十之八九皆难顺遂,才是寻常。无需因此日日挂怀,只因人生一世,看似是在解决世间万难,实则只是在体验喜怒哀乐的情绪。”
“您真正被困在宫里的,是心。”
“师父……”她想,大人都不懂孩童,可她头一次觉得老狐狸精学识如此渊博。
此刻,眼前这面目可憎的容貌,越发眉清目秀。
“万家灯火之所以是万家灯火,并不是因为有灯在亮着,而是家家户户,每一个人,都有欢喜,都有离合。”
“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可若真的尝过一二,又会想回到原来的地方,回去了,又觉得不好。”
“人想着看远些,却很容易忽视周围,实则远方只遥遥亦也便可,剩下的路还是要慢慢一步步走,十之八九的不够顺遂,盖住了一二欢喜。可人生本不如意,又何苦固执那些?”
“小心不被禁锢在笼中,就须自已开导自已,与其为八九已有结果的事自扰心神,不若庆幸那一二欢喜。”
他说完,朝着她拱了拱手:“请殿下不必太过忧心将来之事,万事要徐徐图之。”
“可是,我们能成吗?”
她愿意勤奋刻苦,只因那些理由足够令她步步向前,可她不知能不能成。
上不达下,可救而不能救,能救而不可救。
岁大饥,人相食,果真是史书上最一笔带过的事。
她不在历史之中,是真真切切活着的人,所闻所见皆在眼前,与朝臣们商量的国之大事,是这处有灾,那处有难。
慎之又慎做出决策,是无数人听令行事,哪怕为之付出性命。倘若决策有失,便是他人家中顶梁柱以性命为戒,丧亲家中挂丧幡,燃白烛,着丧服,灯旁垂泪至天明。
“殿下一定能成。”
他那清亮双眸底的光冉冉升起,好似已瞧清楚浩瀚星河,自信而坚定的话如严严寒锥,锐不可当:“臣很期待将来的大永,该是何等繁华盛世啊。远离战乱,没有金戈铁马的人间地狱,无须燃起的烽火台,轻繇薄赋,哪怕是再偏远的百姓,也都家家有耕地,户户有余粮,夜夜不闭户,春烟绵延不绝,便是极好的。”
她缓缓起身,朝眼前的一身红袍行礼:“师父所言,学生受益匪浅,定牢记在心。”
他点点头,辞礼转身而去。
冬雪未消,寒风乍起,天上云层将散不散,明日悬于西空将坠不坠,树上枝叶摇摆不安,尘土残叶起起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