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往后,皇上便起不来床,朝中事务交由几位托孤大臣处理,可不过几日,宁静的宫墙内便传出了丧钟声声。

皇上驾崩,丧仪从简,步履蹒跚的皇太子登基,正阳公主一跃成为正阳长公主。

殿内殿外,满面悲容,一片茫茫白衣跪地,涕泪横流,哀声嚎啕不止,沉沉死气如天上重重阴云,怎都拨不开来。

镇南大将军与镇北大将军不在朝中,朝中大事仍是东宫胜几人商议着来,王孙玉莲每日早早的便要起来听证,上午需跟着处理。

例如,有一处旱了,或者涝了,要调物资,要从各地大仓调,每一处大仓能调多少?要调调几处大仓才够预算?每一处大仓的粮食要走哪条路线,才能更省时省力?

例如,何处旱了,何处涝了,何处地动了,百姓水深火热,何处需轻徭薄赋?

例如,有何重大的案件一审再审,到了大理寺和刑部都难做主的时候,便会呈到御前来,也需她过目一二。

例如,有大臣建议何处需兴修水利,地方父母官上表提出建议,原因为何,益处有几?得想想可有弊端?

有大臣建议改制,原因为何?益处有几?可有弊端?

是以,她每日最常看的便是户部的东西,许多事由他们几人商量后再布置下去,实则她这长公主当的比他们悠闲。

可她需日日早起上朝,上完朝还需乖乖坐下来听那些个老胡子郑重地叽里呱啦说一堆,以至于她满脑子都是,甚好甚好,不可不可,臣以为,臣附议,此事万万不可……

然后是一群斗志昂扬的老胡子在那里唇枪舌战,吵的唾沫横飞,最后在彬彬有礼,齐齐朝她拱拱手,异口同声来上一句:“请殿下决断……”

以前她总认为朝中大臣们商量起事来总是不骄不躁的,从容有度的,如今真看着他们商量起事来,她才知何为表里不一,侮辱斯文,这跟在街边瞧见的糟老头子并无差别。

看着那些面目可憎的各部尚书侍郎呈上来的乱七八糟,她觉得胸闷气短,在满脑子唾沫横飞的争吵中昏昏欲睡。

往常这时,大家都会安静下来,只因昏昏欲睡的长公主殿下天不怕地不怕,连庆王殿下也叫不醒,却总会因为东宫太师一眼平静望过来而神色清明,挺直脊背,精神大振。

旁人只当是顽劣的长公主被太师调教的尊师重道,却不知长公主殿下已数不清多少次向上天祷告,有煌煌天雷将这老狐狸精劈成灰飞。

只因他每每平静无波的一眼,总让她满脑子都是被他带去见那些令人魂飞魄散的东西的场景,是以她不得不精神大振。

上午若是大事不多,早早折腾完还能清闲清闲,用过午膳,但到了下午,便要照常去听那老狐狸精讲学。

只她向来不喜好听些有的没的,是以听学时总还是昏昏欲睡,虽知会被敲醒,却仍难以自控靠着桌子,心惊胆战。

每当这时,那一身红袍便会缓缓走上前来,用戒尺敲击桌面:“殿下……”

而她,总会强打起精神来去听他的讲学,只因人间最龌龊不堪之所她已亲身见过,区区戒尺也奈何不得她。

可那京城之外的苦苦苍生,临终前父皇的满眼期望,万嘱千叮,母后唯一留下的手足,那尚且年幼的小皇上,比这老狐狸精手中的长长戒尺更能振奋她,鞭策她,警醒她。那长长戒尺一次次敲着桌子,便是一次次的鞭策和提醒。

自先帝驾崩后,东宫胜对她好像没那么严了,敲了几次若她不搭理,便不敲了。

只是再多事情总会有意志松散之时,她怕自已松散,她头一次对自已严苛,她让东宫胜一定要在自已昏昏欲睡时鞭策一二,所以东宫胜时不时要拿着戒尺在她桌边敲个响。

这样的日子,王孙玉莲已经过了十几日,只有偶尔的休沐她才能真正清闲一二。

徐良和许长生看着这样的长公主殿下,课余时间也不敢闹,说话也是坐到同一张桌子,小心翼翼地:

“二师兄,师父上朝的时候是几更几点啊?”

“上朝是五更一点,咱家离皇宫近,师父四更三点坐马车入宫也赶得及。”

徐良说完,看着不远处酣睡的王孙玉莲,沉默片刻后又说:“她就住在的皇宫里头,大概……大概四更四五点的时候起来就成了。”

许长生看了看日日下午默默进来后,总安安静静待在王孙玉连身旁乖乖写功课的小皇上,好奇又有些愕然:“这家伙长大了,岂不更惨?……”

小皇上如今已然开蒙,教他的,是颇有盛名的楚太傅。

她小声“啧啧”,忍不住摇头,心中暗叹:“可怜的娃…”

她实在难以想象,王孙玉莲在有诸多大臣代政的情况下,竟能把自已累如牛马,那倘若这小皇上日后长大成人,要自个儿料理国事,岂不是一日十二时辰毫不停歇?……

这日下学,东宫胜并未急着出皇宫,而是找到了秋兰询问她最近的状况:“殿下回宫后,每日都睡得晚吗?之前我教你的,有用吗?”

先前他听说她回宫之后便时常难以入睡,还需服药安神,便觉吓过头了,只是吓都吓了,挽回不了。

是药三分毒,那安神药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能少喝些便是极好的,是以他将路上唱过的歌谣交给了秋兰。

后来秋兰姑娘同他说公主能睡着了,他不知是安神药还是那歌能哄人。

可先帝驾崩后,那小家伙总是没精打采的,起初他只当是小家伙太过伤心,可小家伙一日日的精神不振,若无别的原因,他是不信的。

秋兰叹息一声:“奴婢不知您带殿下去了何处,回来后总是心神难安,自打先帝过世以后,殿下便越发用功了,宫门戌时下钥,您下午授课,在戌时之前离开,这时间本没什么不对,可她回宫后用完膳,便会在窗前苦读,时而昏昏欲睡,却还让奴婢多多提醒着她点,快到子时还须奴婢摧才去歇息……”

她说着,有些不忍心:“……奴婢不懂别的,只是殿下这般刻苦,说到底却还只是个孩子啊,让她这般跳脱的人竟能安安心心赖在凳子上不挪一步,奴婢看着都,心疼啊,她那般爱闹的一个孩子……”

“奴婢愚钝,着实不知她有何通天之能,竟让你们都把希望寄托于她?莫非往后大事谋之不成,也都怪罪于她不成?那这朝堂上……?”

她的话步步紧逼,全然没了奴婢的卑微恭顺:“人,想要做成什么事儿,先有底子才能图日后,这般耗费心神,便是男子也没几个熬得住的,何况她还只是个孩子?”

东宫胜微微抬手:“既是如此,我明白了,倒是我疏忽了,可我并无此意,秋兰姑娘误会了,既知晓了原因,往后她不会这样了。”

秋兰虽只是长公主身边的一位小小侍女,却是先皇后留下的人,以他的能力能和孙家搭上关系,便是先帝在时,也对他礼遇有加。

“太师教导长公主,有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