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选!”

空地上,形形色色的人聚在一起,大多成双成对,有些男男女女各占一方沉默不语,拿着棍子的官差们无奈地一遍遍催促:“快选,你们快选…”

多数男女已经选好,各自离去,只等来日成婚。

看着剩下几十名不愿意选的男男女女,一名官差拿着棍子戳了戳地面,对着那帮生无可恋地女子苦口婆心:“你们能不能快些,别浪费我们时间,大眼瞪小眼的瞅啥呢?”

“你们瞧他们长得不行,他们还嫌你们细胳膊细腿干不得活呢,你们要是自个不选,就别怪我们闭着眼帮你们选了,到时候选到什么就是什么,可别来告官啊。”

他说着,又看向那帮不愿意选的男子:“还有你们,天赐的机会都不要?你们还是不是男人?要是你们祖宗的传承在你们这断了,你们就是不孝。再者,多一个人往后日子慢慢的就好了,赶紧选赶紧选,谁选了就是谁的人。”

”我们选好了,就,就这位,我把女儿嫁你了。”

女子垂头退到妇人身后,任由着病入膏肓的娘把自个儿嫁给了一个初次见面的男子。

妇人满脸堆笑,那被选中的男子却惊慌失措地退了好几步:“不不不不不……”

他叫许六子,双亲已逝,家徒四壁,自个儿都要讨饭了,着实养不起女人,更养不起这般细胳膊细腿的女子。

这年头前景不好,四处烽火连天,腰缠万贯者一个又一个的妾往自个儿宅里抬,虽朝廷有规矩纳妾有数量限制,可这样的事儿说到底是民不举官不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贵人有的是女人,穷人越来越娶不上媳妇,一来二去的,四处的光棍就多了起来,没有新的劳动力,这对哪地的经济生产力都有极大影响。

原先女子年满二十若不婚配,便要年年交税,倘若三十岁还不嫁人,官府便要每年将人请到县衙门口与那些因各种原因讨不上媳妇的光棍来个一见定终身,目的就是凑一块儿赶紧成婚生子。

倘若还是看不对眼,便各自归家,自此开始每年就要比旁人多交一些税,到了三十五若还未成婚生子,官府便不会再管,任女子自生自灭。

可大多数女子熬不过三十五岁,便被家中人匆匆嫁了。

如今各处都在打仗,朝廷越来越乱,上头在能控制的范围将年限降到最低。

女子十五岁开始交税,二十岁若还不嫁人为妻,便由官府为其选配男子。

被叫到这来的男子,要么是未曾娶妻,原配已亡,家徒四壁,亦或是身上有疾。

走到这份上,女子倘若不答应,官府也不勉强,只是回去之后每年光一人交的税便能交的寻常人家砸锅卖铁,怕是还没被街坊四邻一声声“眼高于顶的老姑娘”吵的身心俱疲,就先被家里人拿着棍子连打带推地骂“吞金兽”,铁石心肠将人赶到河里活活淹死了。

故此,来了这的即使女子不同意,家里人为了不让家里多个吞金兽,便会积极地帮选,哪怕是一点聘礼不要,哪怕将亲闺女嫁给缺胳膊断腿的糟老头子,身残志坚的病弱少年,也不能让吞金兽回家来。

官差极不耐烦道:“你若是不愿,那便投军去!”

许六子没说话,他不想娶,只因他衣食尚不能自足,他不想从,只因那战场之上九死一生,他……还想活着。

最终,在生与死之间。

两个初次见面的人成了夫妻,他将细胳膊细腿的小妻子领回了破落茅屋。

女子与他比陌生人还要陌生,却因着官府的令与他有了孩儿。她开始好奇腹中的小生命长得什么模样,待来日长成之时,又是怎样的?

她,正准备当一位母亲。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那日月明星稀,她苦撑一日诞下了一名女婴,却也因此血崩。

饶是稳婆也束手无策,只叫她交代后事,可她能交代之人,唯有这与她在炕上欢爱,下了炕便少有言语的夫君。

“好好,照顾她……”她就这样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他没有答,只点点头。

她如屑千斤重担,看着身旁“哇哇\"大哭的婴孩,欲想伸手,身上却半丝力气也无,只得缓缓闭上了眼,在那冰冷冷的炕上,没能再睁开眼,像许多早早离开这人世的苦命女子一样,终得草席一卷。

许六子是个大老粗,自个儿一人随随便便,如今有个孩子日日嗷嗷待哺,要他换屎换尿,着实是令他烦恼。

许多次他都有将这小兔崽子扔了,可又总是想起生前娘与人讲理时说的一番话:“这世间哪来那么多破事儿,说到底都是瞎折腾出来的,做人呢,不是两手两脚就是人,做人要对该负责的人负责。”

“当儿女的,不可只觉父母生养是本分,恰恰是生儿育女,抚养成人这些事儿,孩子生来就欠爹娘的恩情。”

“可当爹娘的生养儿女,付出再多都是本分,万不可以恩挟报,要尽可能的给孩子好的,这是天大的理。”

“当夫君的,要尽可能的给妻子好的,不管欢不欢喜,只要人入了门,就是你的人,既然娶了,既然占了人家夫君的位置,便不能糟蹋人。”

“同理,做妻子的也一样,既嫁人为妻,便要本本分分过日子,不可有妄念。”

“若世人都能这般,这天底下哪还有迈不过去的坎,哪来那么多吵不完的架?”

他没能忍得下心,只能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哄,原先偶尔有人接济一二,可是前景不好,大家都勒紧裤腰带,没人能接济一辈子,他只能带着孩子上顿有下顿无。

孩子虽不能日日吃饱,但总归是没饿死,眼看着家里的麦子要熟了,官府却来人强征他入伍,他自不情愿,可官兵却只留下一句话:“不愿又能如何?你要是不去,之后就要捉你了,你若是还不从,想来要去菜市口“示众”,你这孩子无依无靠的……躲不了的。”

他无奈,只得从军。

像他这样带着孩子的少之又少,同袍们都很是照顾他,为了让那小小孩吃饱些,你省一点我省一点,这一来二去的,小小孩每日吃得饱饱,慢慢长了肉,大伙儿一口一个小长生地喊。

说来许六子着实不会起名字,得亏是之前有名叫清衡的同袍识得“几个字”,闲聊时问他:“嘿,六子,你女儿名儿叫什么?让咱知道知道呗,总不好一日日的喊娃娃吧?”

“叫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