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她辗转反侧,稍微睡沉一些便满脑子的不堪入目,着实是难以入眠,忍不住粗气。

“你能睡得着吗?”

她去推许长生,许长生缓缓睁眼,轻轻“嗯”了一声。

“你不怕吗?”

她虽见过深宫里那些个手段,却不曾见过这般的不堪,是以,半夜三更仍难以入眠。

“怕。”许长生忍着困意,又闭上眼:“但难道怕就不用睡觉吗?……很多事是躲不过去的,就像打仗,总得要死人的。”

她默了片刻:“你也是从军队里被带回来的?”

“是啊。”许长生仍旧闭着眼,她虽困,但身旁有人睡不着,她总得搭理一二,若不然她又被吓醒了怎么办?

顿了顿,她又补了句:“但今日着实是有些吓人。”

“比战场上的还吓人吗?\"

王孙玉莲自小在府中,长大些又入了宫,从不知何为战场,只是今日之事让她颇有些好奇,军队里,战场上,比起这采生折割可有更吓人一些?

许长生一手放在脑后:“不知该如何说……觉得都很吓人,但战场是能看得见的,这处是见不得人的。”

“那战场是什么呀?”

“没见过。”

“那你还说的好像自已见过一样。”

“我虽未上过战场,但我见过战场退下来的将士,之前在军营时经常能见到,军医忙都忙不过来,很多人躺在地上,不是身上有大口子,便是中了箭等着拔的。”

王孙玉连翻身趴着,更好奇了:“这么惨?”

许长生也翻身趴着,与她并肩,双眼微闭,仍是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这算什么?听他们说,战场上真的是被谁杀了都不知道的呢,再好的弓箭手到了战场上,拉弓放箭都不知道自已有没有射中人,接了箭雨的人也不知道自已是被谁射的。”

”啊?”

在王孙玉莲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她强打起精神,侧头微微睁眼看向她:“箭可不只有小小的,还有那种……比大人手臂还要粗的箭,那种箭架在车上,就算用绞盘,也要很多人才能拉得动。”

“那大箭射的老远了,当场就能把人串成糖葫芦,我以前在军队里帮过忙,远远看见一位,就连脖子都被射穿了,请了二皮酱,二皮匠都说很难缝上,脖子都被射断了。”

“什么是二皮匠?”

“缝尸。”

“啊……”王孙玉莲只觉汗毛倒竖:“你是跟老狐狸精一块儿来吓我的?”

“没有,我自已都是被吓大的,没兴趣来吓唬你,你若是害怕,咱就不聊了。”

“唉,别别别。”王孙玉连赶忙追问:“二皮匠什么样的伤都要缝吗?”

“人说死留全尸是最后的体面,可二皮匠也不是谁都能请得起的,军队里一般不请二皮匠,因为战场上死的人太多了,埋都埋不过来,要是请二皮匠,不知道要请多少。”

“军中有二皮匠,大约是同袍看着不忍心,一块儿凑钱请的,战场上有两军对垒落马被踩死的,被战像踩爆了头的,被牛撞死的…还有走在路上就被石炮砸扁的…”

“啊,大象也上战场?牛也上战场?走路都能被石头砸?为什么不躲着点?”

许长生看着王孙玉莲清澈而愚蠢的眼神,解释道:“大象当然可以上战场了,但是大象养起来比牛马更费东西,一般养不起,而且大象少,跑得慢,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用,所以不常见,一般也舍不得用。”

“牛向来是拿来耕地拉东西的,不用上战场,但有时候人被逼急了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以前就有过一次,师父和人打仗的时候,敌军将伤兵疲,损失惨重,又是正面对垒,周围被师父防的死死的,没法偷袭,实在没有办法,一边正面迎战,一边赶着牛过来撞阵,还真撕开了口子。”

“那群疯牛可厉害了,什么都不怕,师父当时还想套几头牛给军队里拉东西,但是那些牛早就疯了,不仅撞师父的将士,连那些敌军也撞。”

她说着,忍不住笑:“为了不让它们伤人,师父下令把牛全宰了,当时是一边收拾一边拉牛回营地里宰,将士们都吃了不少牛肉,我也吃了,那时我还不是他徒弟。”

“为什么一定要两军对垒呢?用其他办法不行吗?”

许长生语重心长道:“战场不只有攻守,很多时候等不得的。师父说,打仗有再多的谋略,终归是要用人命去填的,所以很多时候躲不了,就像被伏击,明知前头有人等你,可就这一条路你怎么躲?就像是天上砸下来的石炮,你知道有人在放,可你还得往前走,前后左右都是人,砸着谁就是谁,没得躲,不少老兵从战场上退下来都说自已命道,实则不是谦逊,真的命大。”

王孙玉莲不说话,许长生想着她之前说的“老狐狸精”,心中颇为不快:“对了,你说的老狐狸精,是师父?”

“嗯,怎么了?”

“你怎么能那么叫他?他可是我们的师父。”

许长生皱眉,师父铮铮男儿,竟被她说成老狐狸精,着实是不该:“你以后不许这么叫他,要不然我就跟你绝交!他是我们最好最好的师父。”

王孙玉莲丝毫不惧:“什么最好的师父,他就是个大坏蛋,天天就知道欺负我,你觉得他好,是因为他没有欺负你…这么多天了,他一直都在针对我,在宫里这样,出来了还是这样,这就是好师父?父皇那么疼我,我本无虚出来,要不是他说了什么,我现在在宫里头不知道有多好过呢。”

许长生想了想,倒也不生气了,只耐心劝:“师父这般做,自由他的苦心,待你日后明了了,自会明白的,且哪是师父说了什么,若不是陛下的意思,哪有师父什么事儿,说到底还是陛下不让你玩了,前面那些个大儒那般好声好气,陛下为何还是选了七八个,不就是让你玩儿吗?现在没得玩儿了,你就好好跟着师傅学呗,待你学成之后师父便不会烦你了……”

沉默片刻,她郑重道:“所以你不能叫他老狐狸精,他才不是老狐狸精。”

“这么晚了,你还是赶紧睡吧。”

屋中归于寂静,原本惶惶不安难以入眠的王孙玉莲不知何时闭上了眼,再没吭声。

许长生不与她争辩,师父就是师父,最好不过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