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带本宫出皇城?”

“是。”他点点头:“但在此之前,您要学些东西。”

“什么?”

“请殿下暂时移居臣府。”他态度恭敬,微微弯腰:“臣,自然会教您。”

“父皇的意思?”

“也是臣的意思。”

“好,那本宫便屈尊降贵去你府上,待上一待。”

凉亭下,一站一坐,一身红袍,一袭云锦粉衫。

……

次日,王孙玉莲便来了宁国公府,那本该一身红袍的老狐狸精今日身着便服,带着结发妻子和五个徒弟相迎。

“恭迎殿下。”

“免礼。”

东宫胜等人恭恭敬敬将人迎了进去,府中最好的房间早已安排,待到离开时,国公夫人上前致歉:“臣妇身体抱恙,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殿下海涵一二。”

“国公夫人言重了。”对谁都不拘小节的公主殿下郑重道:“国公夫人好好休养。”

若说对东宫胜有多尊敬,她是没有的,可对国公夫人,她便是真的当长辈。

她昔年还听已故的母后说,她刚出生时,国公夫人还抱过她呢。

“谢殿下吉言。”

看着国公夫人的背影,她静默不语,惋惜一叹。

说来这国公夫人原先身子不差,只是老狐狸精以前常打仗,恰逢当时乱世,不少从军之人十来八年都见不到妻儿老小,官阶高一点的都会把妻子带在身边,以解相思。

国公夫人这做人妻子的,便是随军照顾那老狐狸精。

那年在一处城外驻扎时,军中发生了哗变,混乱之中,国公夫人为了救军中同袍的儿子,自已伤了底子,致使腹中四个月的胎儿小产。

后来即使求神拜佛,吃遍了药,却都无济于事。

医者嘴里说的再难有孕,多半是不成的。这么多年了,夫妻俩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想来以后也不会有了。

……

许长生带着王孙玉莲熟悉国公府,秋兰静静跟在身后,徐良捧着叫花鸡在旁,一边吃一边问:“唉你们要不要了?”

“不饿。”用过五扇的两人纷纷摇头,继续闲逛。

入了国公府,王孙玉莲以为要学些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世绝技,后来才知,要学的只有骑马和吃一些干粮。

马车她坐过,但骑马着是新鲜,是以她学得很有劲儿,只是那些干粮着实难以入口,她吃不惯,东宫胜只跟她说:“外头不比宫里,一切从简,殿下先习惯习惯。”

她在国公府里待了一段时日,越来越发现这儿的与众不同,甚至,有些吓人……

府里头有挑水的人夏日炎炎还包着头巾,她曾好奇命人摘下来,竟是个缺了耳朵的。

好在那人提前说了,若不然,她想自已应当会被吓坏。

只是这样的事遇上了,她便越发好奇,到处去看,忽然就发现了太多的不起眼。

例如,那个总是在大柴房墙旁树上偷懒的人,是个双目失明的瞎子,火房里生火的小姑娘,是个不会言语的小哑巴,掌勺的厨子是个少了一条臂膀的,做的菜却好吃。

马厩里,还有个断臂却能徒手拉一匹惊马的马奴,时常哼着听不懂的小曲,偶尔和国公府里的赵大管家喝酒。

“这些是什么人。”见的多了,她难免会问:“国公府可以招些更好的,为何……”

许长生告诉她:“那边扫地的姓梁,梁伯伯上头有两个兄长,都从过军,他的大哥是被乱箭射死的,他的二哥,是师父的随军护卫,在战场上落了马,再也没能起来……”

〞等等……将军不是要奋勇杀敌吗?”她疑惑不解地问:“难道师傅在军队里还能被人刺杀啊?……”

“在军队里被刺杀也不是不可能,但少有能成。”

“师父的随军护卫,是帮着护大旗的。”许长生摇摇头:“战场上,一杆大旗,可比将军的命都重要。”

“梁伯伯原先是个火头军,他二哥死后,师父曾找过他,说让他回家去,他说他不回去,最后也做了师父的随军亲卫。师父将他调到身边来,原想好好照顾,可战场上刀枪无眼,手就这么断了,后来实在打不了仗,所以才从战场上退下来,回了常州老家。”

“梁伯伯没娶媳妇儿,爹娘早早走了,叔伯也没有,弟弟又不理他,恰好师父的老家也在常州。那年师父回去祭拜先祖,见到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来要饭,梁伯伯饿的昏头昏脑,可看清楚是师父,饭都不要了。”

“可是他饿太久了,走都走不动,师父看他有些眼熟,就把他叫了回来,梁伯伯动都不敢动,师父就跑到他面前,看清楚是他,什么也没问,说家里缺个厨子。”

“这不,就从常州老家将人也带了过来,他给师父做饭,师父偶尔给他送酒,去年春天,师娘还给牵了根红线,给他娶了个寡妇,夫妻俩娃都有了,今年保准能当爹,到时候师父肯定又要给他送酒。”

“那个经常在大柴房旁边的树上睡觉的姓王,他天生就双目失明,他大哥二哥都在军里当兵,一个都没有回来,他大哥更是了不得,一路高升成了师父手下的副将,他父母相继离世,唯剩一昧。”

“因他之故,王姑娘不曾嫁人为妻…灶房里头负责生火的王姑娘,就是他的妹妹。”

许长生说着,叹息一声:“原先是会说话的,只是时间长了,村里难免有些闲言碎语,村里有人惦记上她了,媒婆都找上门了,可她不肯,后来,慢慢的,村里竟有人说她与他哥哥不清不楚……”

“要不然怎说谣言害人呢,好好的一个姑娘,走在路上都要被人骂两句,后来更是有几个畜生合计,在晚上便把人给……这一来而去,肚子便大了,可那帮畜生又是将人给折磨一番,将人弄到小铲,奄奄一息。后来,那几只畜生又来了,只是这次不走运,被王瞎子给做了……”

“那几个禽兽家里人将人告到了官府,当时恰好有战士归乡,里头刚好有王瞎子手足的同袍,了解来龙去脉后,几人愤愤不平,一商量,直接越过了县令,把这事儿报到了郡守那处,后来师父也知道了,便将两人接来。”

“王瞎子说不白干,师父便让他去守门,这人虽然看不见,但耳朵鼻子都好使,兄妹俩就一直在这住着,只可惜他妹妹遭遇那档子事儿就哑了,从来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马厩里那个不是马奴,别看他是帮师父牵马的,其实他是师父的同袍,姓刘,以前可是帮师父扛过大旗的人。”

她说着,侧头看向跟在旁边的小师妹:“刘叔无父无母,以前是个劫匪,师父跟着起义那年,他拦了师父的道,两人打了个赌,谁赢了,谁就当大哥,刘叔没打过师父,当场就跪在师父面前认了大哥,后来一路征战,九死一生,都当了大官,成了真兄弟。”

“刘叔的官虽然没有师父的大,但衣食无忧,逍遥自在是无妨的,别看他是个牵马的,他想走,就随时可以,说来,这牵马的差事,还是他自已混的,他说跟着师父踏实,所以赖在府上死活不走。”

“赵管家三天两头给他送酒,两人每次吃醉了都鬼哭狼嚎,有时候,师父还跟着他们一起叫。”许长生的话语轻快。

王孙玉莲听着,胸口闷闷的:“所以,府上这些伤残都是跟师傅打过仗的?”

“嗯。”许长生点点头:“大半都是,或者就是沾亲带故,除非是一些他们做不了的,赵管家才会去外头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