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又朵为父亲申报“因公牺牲”的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团州区组织部门表示在生活上如有困难可以申请补助,至于追认“因公牺牲”的诉求他们无法满足,也不愿意给出任何书面的驳回理由。团州区统战部与组织部都以各自口头、模糊的理由拒绝追认余又朵父亲“因公牺牲”。

余又朵一直也没有等到组织部门承诺的所谓区领导的接访,她认真看了信访条例,了解到她可以向上级主管部门反映。

余又朵找到了区信访局的上级部门—市信访局,市信访局接待她的是一位中年男同志,头发有点卷。余又朵把她的材料递给他,卷发同志简单地翻了一下材料,说:“哦,你这个事情听说了,现在怎么说?”

余又朵把她在区里的信访情况介绍了一下。

“目前他们怎么答复你的?或者说你现在走到哪一步了?你不满意。”卷发同志问道。

“他们一直都在口头上给我解释,他们认为我所提供的材料不能充分证明我父亲是‘因公牺牲’,所以不能追认。我就提出让他们给我一个不能追认‘因公牺牲’的书面理由,这个要求不过分吧?”余又朵说。

从卷发同志的态度上看,余又朵知道她的这个要求确实没有不合理的地方。

“他们没有给?”卷发同志依旧平淡地问。

“是呀,没有给,给了我就不来找你们了,我就去省里了。这个事情都拖了一年多了,每次去都说安排一个区领导接访,到现在鬼影子都没有。他们给出各自理由,不是局长出差, 就是哪个领导出差,或是什么会议耽搁,我都不想找他们了。我看了信访条例,我可以再向上级部门反映,我就找到你们了。”余又朵说。

“好,我们来督促他们办。”卷发同志说。

“啊?你们也就是督促呀?”余又朵皱眉问道。

“我们市区是一家。”卷发同志平淡地说,他指了指对面玻璃隔断里面的人,原来这里也设有一个区信访区的工作点。

“你们督促,他们不作为怎么办?”余又朵有些失望。

“如果你觉得他们是不作为,可以去纪委。”卷发同志说。

余又朵看着卷发同志,不知道接什么话,心理真的很火了,但是忍住了。她想了会儿说:“去不去纪委,我再考虑。我看信访条例,是可以向你们反映呀,我找你们解决呀,你们不解决吗?”

“我说了,我们来督促呀!”卷发同志说。

“你们没有制约的手段吗?”余又朵问。

“怎么制约?我们又没有决定权。”卷发同志说。余又朵想没有制约制度,这个上级部门有何意义呢?只是多一个人解释吗?用纳税人的钱养着干嘛呢?

“那我现在怎么办?”余又朵问。

“我再找他们问问,你等电话。”卷发同志表现出很认真的态度说。

“又是等电话呀?”余又朵很失望。

“你不是才来吗?我们要时间安排和他们交涉、督促呀!”卷发同志理由很充足地说。

又过了一星期,余又朵并没有等来市信访局的电话。余又朵深刻体会到了在信访途中,等电话就是打发你的最好方法。

余又朵只好又到市信访局,看见上次的卷发同志在柜台里面站着。卷发同志看见了余又朵后,向身旁坐着的一位男同志低声说了什么,一会儿只见坐着的那位同志突然站起来,大声而严厉朝区信访局的那边说:“小陈,你过来,过来,你们怎么回事呀?这位余老师的事情据说反映了很多次,怎么还没有解决呀?”

余又朵看见这位大声说话的男人有五十多岁了,此刻样子很严肃很认真。她疑惑地看着卷发同志,卷毛同志解释说:“这是我们的周局长。”原来大声说话的人是市信访局的周局长。

周局长边说边走出了市信访局的柜台,余又朵想上前和周局长说点什么,周局长摇摇手阻止了,说:“这个事情我知道了,我要严厉地批评他们赶紧去做!”

这时叫小陈的中年男子也走出了柜台,周局长很义愤填膺地对小陈同志说:“小陈,你赶紧再和统战部、组织部门沟通,太不像话,怎么这样办事呢?我才知道,赶紧落实,还不快给人家一个明确的答复!他们不是子女吗?他们没有父母吗?不会将心比心吗?不会感同身受吗?不像话!”

“你放心,我批评他们,我叫他们赶紧处理,你找他们。”周局长对余又朵说道,然后转身又对着卷发同志说:“我有点事先走了,小陶你再督促督促。”原来卷发同志姓陶,卷发同志点点头,周局长就快步走了

余又朵从周局长生气的语气中感觉他真是个好人,她看着周局长匆匆离开的身影,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但是,她突然想到上次去区信访局,区信访局局长借故匆匆离开的情景,猛然她意识到周局长刚才是不是也在演戏?

她想起来曾经网上的一个视频,视频中有位信访局长言辞激厉地严厉批评一个主管部门没有同理心,不作为!广大网友纷纷点赞此局长是个好局长,有正义感。很快这个视频就下架了,她恍然大悟那位信访局局长是不是也在演戏呢?都是这个套路吗?她顿时心生失落。

这时区信访局的小陈站在了余又朵面前,余又朵说:“我的这个事情已经拖了一年多了,到底怎么办?我父亲都是自已的同志,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对待?”

小陈说:“我们也和组织部、统战部沟通了,他们说多次给你解释了。”

“口头解释哪里行呀,我要书面的呀!我的理解他们不敢出书面的材料否定我的诉求,一定是他们也没有不能追认我父亲‘因公牺牲’的充足理由,对吧?”余又朵说。

“我了解了一下,我的理解,这个问题主要原因是统战部没有正式申报,你个人申报应该不行,对吧?我觉得你还是要找统战部,要求他们申报。”余又朵感觉小陈这次倒是本着处理问题的态度。

余又朵又到统战部找到林副部长,说:“林部长,我又到市信访局了,他们反馈我父亲的事情主要还是你们没有正式申报,组织部所以没有办法批。”余又朵没有说是小陈的建议。

“我怎么报呢?”林副部长显得很无奈地说。

“这个问题,我们谈论了很久,車轱辘子话就不要来回说。你们现在给我不能申报的书面理由呀!”余又朵有些生气地说。

“给不了。”林副部长说。

“给不了什么?是不能申报,还是不能追认‘因公牺牲’?”余又朵问。

“两个都不能!”林副部长肯定地说。

“这是你个人意见,还是你们单位意见?”余又朵问。

“我可以代表单位。”林副部长说。

“那好,那我就恨你,那我理解就是你……”,余又朵把“你”字说的很重,继续说:“是你不愿意给我父亲追认‘因公牺牲’!你的工作我不能理解,我觉得你没有认真深入此项工作!在我的申报材料上,你哪怕写上一个字,积极给我父亲‘因公牺牲’做点什么,我都不恨你!我绝对不会相信,我父亲在统战部工作了七年,除了我掌握的三次奖励之外,一定还有其他的贡献,否则这三次怎么来的?”余又朵很生气了。

“没有,真没有,很多材料也许丢失了。我不能造呀!”林副部长依旧坚持自已的立场说。

“那你们也没有我父亲因私发生意外的材料呀!”余又朵几乎有点愤怒了,大叫起来。

林副部长看余又朵又含着泪在叫,可能是为了安慰她说道:“是的,如果是现在发生的,我们确实可以向‘因公牺牲’靠,但是三十年了,我们怎么能推翻前人的结论?当年为什么你们不及时搞?”

“你指的‘我们’是什么人?你们单位除了你还有谁认为我父亲不能追认‘因公牺牲’,他们了解真实的情况吗?你们开会讨论了吗?”余又朵突然问道。

林副部长也愣了一下,说:“这个……”

余又朵追问说:“你们开会谈论了吗?要你负责,就是你决定吗?”

林副部长赶紧说:“我不能决定。”

“那你们开会谈论呀?”余又朵说。

“你非要这么做,我只好召集大家开会谈论。”林副部长可能被逼的没有办法说道。

“不是我要你这样做,是你不能决定我父亲的事,那就开会谈论?”余又朵好像又找到了突破口。

林副部长让步了,说:“那好吧,我们开会谈论,你把你准备的材料拿个四份……哦,五份给我们各位部长们送过去。”

“好!”余又朵回答道。

余又朵似乎又生了一线希望,回家准备材料。

余又朵近期忙儿子结婚的事耽误了,一个星期后她拎了五份材料到了统战部。但是林副部长办公室的门是关的,她就走到对面的办公室。因为这次来主要是递材料,她想即使林副部长不在,可以让对面的办公室工作人员转交。

办公室里有两个人,余又朵问其中一位女同志:“林副部长不在吗?”

“不是不在,是辞职了。”这位女同志抬头回答道。

余又朵以为听错了,又问道:“什么?林副部长去哪里了?”

“辞职了,不干了!”对方回答道。

余又朵确信没有听错,惊讶地说:“辞职了?不会吧?是辞去部长职务,还是不干公务员了?”

“具体不知道,只说辞职了。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上班了。”女同志说。

“不会吧?上个星期,我还来找过他。”

“是的,就是你找过他之后,他就辞职了。”对方说,统战部的人几乎都认识余又朵了。

“不会吧?那我父亲的事情怎么办?我的材料交给谁?我给你们吗?”余又朵问道。

“现在给我们也没有用,我们桌子上材料多,给你弄丢了怎么办?这个要等新的副部长来了。”

“啊?那新副部长什么时候到任?”余又朵问。

“我们不知道,你可以打电话来问。”余又朵在原地愣了半天,新生的一丝希望又熄灭了。她想找统战部部长,但部长办公室的门也是关的。

余又朵只好拎着材料离开了统战部,她想林副部长为什么会辞职呢?他辞职与她的事情有关吗?她直接打电话问林副部长,林副部长说他早有辞掉公职的计划,与她无关。辞职时间也是计划好的,上次余又朵去找他,他不能说罢了。余又朵不知道这是真是假?

余又朵回家坐在沙发上,看着一堆材料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二天,余又朵想还是去市信访局吧,卷发同志接待了她,不过他只是把余又朵又推给了区信访局,说:“小赵,这个余大姐的事情,你们再盯一下,看怎么处理?来了好几次了。”

小赵是位女同志,中年妇女,四十岁左右。余又朵走到区信访局柜台前,小赵同志马上拿起电话说:“我马上联系统战部。”

看来小赵同志也认识余又朵,了解余又朵的事情。

小赵在电话里面说:“这个余老师想要个书面的答复,你们不能给吗?”对方说什么,余又朵不知道。

小赵挂下电话对余又朵说:“主要是他们林副部长辞职了,要等新副部长来。”

“一年多过去了,行不行一句话!”余又朵叹气地说。

“他们说已经给你答复了呀,不能追认。”小赵说。

“他们是口头答复,这个算是答复吗?”余又朵反问说。

小赵没有回应,看着余又朵。

“你要这个书面答复干什么呢?”小赵问。

“我要继续上访呀,要不然,如果我去省里,他们以历史问题复杂性为借口,说他们还在处理中,说我越级上访,那我不就犯法了吗?他们掌握公权力,解释权在他们那里呀!要不他们同意给我录音,口头否定?我要证据证明他们处理结束了,我不满意才能上访呀,你说对吧?他们不能总是拖呀?”

小赵看着余又朵,没有马上接话,似乎也找不出余又朵说话的漏洞。

“那你只好等,三十年过去了,不妨你再等等,看统战部新部长来了,他怎么处理?我们也没有办法,只有督促。”

余又朵无奈地看着小赵同志,在柜台外坐着,不知道如何是好?小赵没有再理余又朵,捣鼓办公桌上电脑去了。

余又朵只好离开柜台,不过没有马上离开大门,她在空荡荡的大厅里的一个椅子上坐了下来,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此时是冬天,天有点冷,气温只有三度。余又朵抬起头,看见大门外阳光下有个老太太在悠闲地晒太阳。因为大厅没有开灯,很暗,对比之下,外面的阳光格外亮。空旷阴冷的大厅里只有余又朵一个人坐在前排的一个座位上,愈发显得有些悲凉。

余又朵来这里好几次了,来信访的人很少,每次她来遇上的只有一、两个人。她想看来现在不公正的事情还是不多,自已怎么就这么不幸,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负面情绪涌上她的心头。

突然她听到笑声,原来是柜台内小赵正在和一个姑娘在说笑。余又朵这才注意到,小赵她们只是穿了毛衣,应该里面开着空调。

余又朵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孤零零地坐在大厅里。她想她怎么这么倒霉,处在阴冷的地方?那一刻的画面,她觉得像极了人世间的写照。有的人天生命好,有老天爷眷顾,就像外面晒太阳的老太太,可以颐养天年;有的人在体制里被照顾,就像在柜台内吹暖空调的姑娘们;而有的人既得不到老天爷阳光的照耀,也得不到社会保障的庇护,孤独地在阴冷处煎熬,就像此刻的她。她不知道这种人有多少?偏偏她就是其中之一?她越想越难过,任由眼泪流下来。

余又朵独自坐在市区一体的信访局大厅里,抹了几分钟眼泪。这时门外的老太太起身,余又朵看见这位老太太满脸是很深皱纹。她想这位老太太的脸上皱纹更多的是长期缺营养加速造成的,她想她老了不能如此衰老。

突然她意识到刚才她是在夸大自已的不幸,如果她不是坚持要申诉,她也是美丽、骄傲的老师呀!她要如此悲观,父亲一定内疚!想到这里,余又朵抹掉眼泪,要赶紧离开阴冷的大厅。

余又朵站起来,觉得口渴,从背包边抽出水杯喝水。这时,从区信访柜台里走出一位小年轻人来到她身边,微笑低声说道:“里面有热水,你要加点吗?”

余又朵马上强笑道:“谢谢,杯子里面有。”

“你是工作人员?”余又朵问,这个年轻小伙子看起来很淳朴。

“嗯,你可以给区委书记写信看看,引起重视。信访、信访、可以上访,也可以写信。”小伙子低声说道。

“哦?这样呀?”余又朵提起精神,又问:“区委书记会管吗?”

“这个我不知道,但是你有权利写,这个是可以的。”小年轻人保持低声说。

这时,在柜台里面的小赵抬头看见了,朝着这个小年轻人大声说:“小季,你不要给她出什么主意,她这个事情我们信访局已经给了答复。”

“他跟我说道有什么关系呢?他也是工作人员呀。”余又朵不满地对小赵说。

“他是才来的,又不了解什么情况。”小赵说。

小年轻人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走了,余又朵赶紧说:“谢谢你呀。”

余又朵充满感激地看着小年轻人朝卫生间方向走去,此刻她相信小年轻人是真诚的,只是她不知道将来这个小年轻人会不会学演戏?

当天回到家,她询问了一个律师,知道了老百姓有冤情是有权利给区委书记写信求助的。

余又朵立马动笔给区委书记写了一封信,写完之后发给了教语文的袁老师,麻烦他看看有没有错别字之类的错误?她想给区委书记的信有错误那可不好。袁老师看后,给她回复:“事实陈述清晰,诉求明确,没有问题。只是把信末‘此致敬礼’去掉即可。”余又朵照办了。

第二天一早,了解到其他的快递公司不接受信访邮件,余又朵赶到当地邮政局把给区委书记的那封信以及父亲的主要材料直接寄给了区委书记。

从邮政局走出后,余又朵看着有些喧闹的马路上不断匆匆驶过的车辆,想到有朋友劝她每个人都是匆匆过客,最后都会在尘埃中彻底消失,不必那么执念。她想人的消失是无法控制的必然,但是,人生的过程是可以选择自已的方式,为父亲她想再坚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