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20日,余又朵背着双肩包再次来到团州市团州区政府大楼,来了多少次余又朵已经不记得了,门卫处的几位保安同志也都认识她了。
余又朵在到访簿签名时,一位女保安微笑着问道:“事情还没有处理好呀?今天又去统战部?”
余又朵感受到了这个保安的笑虽是友善,却很微妙,其中有同情,有欣赏,还有提醒,但是好像更多是同情与提醒。
“先去组织部,谢谢!”余又朵礼貌地朝她笑笑。
据说这个大楼很多人都知道了余又朵为父亲申诉的事情,各种说法、议论都有。余又朵从没有想过打听大家到底是怎么议论?或议论什么?她压根儿也不想知道。余又朵的性格是果断的,她觉得正确的事她就会坚定去做,别人的议论与她无关。
也许一般的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会放弃,因为原本她是高高在上的老师,今天因为申诉的事却要处在被别人同情的角度,成了弱势群体。余又朵想为了还父亲的公正,她处在什么境况都没有关系。
当然,她更没有想过用大家的同情或舆论来支持她,打扰大家是她不愿意的。
从保安的眼神她似乎也读出来提醒,好像说:“你怎么不找点关系?”
余又朵想她在课堂上对学生侃侃而谈,按教材宣传现在的社会是进步的文明的,有事找关系这不是违反文明进步吗?虽然有人曾讥笑她不了解现实,告诉她学校相对是象牙塔,提醒她文明与进步只是在书本上,现实哪里有普遍的所谓平等、公正?老百姓的权利多少还是由掌握着某些权力人物的大小来决定的,有权的人还是一言九鼎的。
但是,余又朵认为自已并非迂腐,她想即便社会没有普遍的平等与公正,但是显失公平的事情应该不会有吧?大家都说教师不了解社会,现在这个事情不是很好的了解社会的机会吗?虽然团州区不大,她想不妨正好通过此事来感受一下国家的政治文明是否在进步?社会的上层建筑是否在发展?
按提前约好的,余又朵来到了武副部长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是开的,不过武副部长不在。这时负责信访的小张姑娘过来了,说武副部长临时开会去了,让余又朵要不下次再来?
“我等吧,约了武部长好几次,都说忙,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不忙?”余又朵说。
小张姑娘,后来余又朵知道了就是组织部信访科的张科长。张科长一直陪着余又朵等武副部长,期间张科长说话也是很注意,既不伤余又朵的感情,也坚持她的工作原则。
快到十二点,武副部长还是没有回办公室。这时,张科长说武副部长交代带余老师去机关食堂吃个便饭吧,余又朵跟着张科长去了食堂,张科长给余又朵也打了一份饭。付费的时候,余又朵才知道这里微信不能付款的,食堂只接受内部系统付款。现在人都没有带现金的习惯,张科长热情地用自已的卡给余又朵的饭付了款。余又朵要微信转给张科长,张科长拒绝加微信,说不到十元钱的事。余又朵非常感激,说记在心上了。
十二点多了,武副部长才匆匆赶到食堂,打完饭坐在了余又朵和张科长对面。
“哎,会议才结束。你说,想好了有什么要求吗?”武副部长对余又朵说。
“我之所以没有在电话里说,我就是想当面郑重地告诉你们,我们的决定就是希望尊重事实给我父亲追认‘因公牺牲’,其他都好说。”余又朵说。
武副部长看了余又朵,微笑着说:“你想想,想想有没有在工作、生活方面的困难?我们希望能做一点。”他还是想绕开“因公牺牲”的话题。
余又朵叹气地说:“我的申诉不是为了我们自已,有什么困难,我们自已克服。我就是想给我父亲一个说法,他干了一辈子,死了那样的定性既不是事实也不公平呀!我这次来就是想问,追认我父亲‘因公牺牲’到底有什么后果、有什么危害吗?你们那么难?”
“没有后果、也没有危害,但是我们也做不了呀。”武副部长说。
张科长在一旁叹气地说:“哎,这个我们真的很难,我们也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作为我们处在公权力的方面,我们真的为难。”
“是呀,你要理解我们呀,我们也很为难,要是能办我们何必为难你?我想到你的事,我头都炸,哎……”武副部长接话说。
余又朵有些无力地说:“不会吧,你们在我面前示弱?我不理解你们?应该是你们要理解我呀?你们掌握公权力的呀,你们是强者呀,我是弱势呀,我父亲的意外以及不知真相,夹杂着流言,三十年我们承受了多少痛苦?你们无法感同身受,你们应该理解我……”
武副部长很无奈地叹气说:“哎,又不是我家的事,要是我家的,我能做主的,我就给你了。”
张科长说:“是呀,我们不是不理解你们,我们有工作原则呀。”
余又朵说:“可以呀,我不是说了吗,你们按照你们的原则也好,政策也好,或其他的,你们给我一个确切的不能追认‘因公牺牲’的书面材料。”
余又朵看着大家在吃饭,就说:“我不想再争论了,其实每次过来讨论这个事情,对我都是一次煎熬,我也想放弃,但是,支撑我的是爱和责任吧。麻烦你们如果不能追认,就给个不能追认‘因公牺牲’的书面理由,你们这个层面就结束了,好吗?”
“好吧,我再汇报一下,给你答复。”武副部长只好说。
大约又过了半个来月,余又朵依旧没有接到任何信息。一天下午,她想直接去武副部长的办公室看看吧,恰好武副部长一个人在办公室。
余又朵一进门,就说:“你们不联系我,我只好主动来拿书面驳回材料。”余又朵已经不抱有申报成功的希望了,她就是想拿到否定申报“因公牺牲”的书面理由,然后再向上级部门继续申诉。
因为没有提前预约,武副部长见到余又朵,有点惊讶,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估计你又要失望了。”
余又朵问:“怎么了?”
“我们咨询了有关人士,我们不能给你书面的驳回追认‘因公牺牲’的原因。”
余又朵疑惑地问:“为什么呀?”
武副部长说:“我们去问司法部门了,他们说不能写,只能口头驳回,专业人士说不能写,我们哪能写?”
余又朵把手摊开说道:“啊?不会吧?,是否追认‘因公牺牲’,只有‘是’或‘否’,没有第三种可能呀?写不出理由那就是可以追认啦?这不是简单的逻辑吗?有什么不能写?”
武副部长说:“那我就不懂了,我们只能听专业人士,他们说不能写我们就不能写。”
余又朵说:“你不会和我装糊涂吧?我的逻辑错了吗?好,如果说专业,中央民政部门更专业,他们是颁布部门,我们直接去问问中央民政部,看看我父亲的意外到底符不符合‘因公牺牲’?文件是他们颁布的,他们才是真正的专业。”
武副部长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说道:“哎,你跑了这么多次了,也不容易,这样吧,你工作上没有困难提,我们能做的可能就是给点生活困难补助,其他的我们也做不了主。我们和信访部门沟通一下,看看能否安排你去见某个区领导,你把你的想法和要求提出来,看看他的意见,怎么样?”
余又朵无奈地说:“我能怎么样?听你们的安排。”
余又朵又等了二十个多天,依旧没有人来通知她见领导。她打电话到统战部,统战部说问问组织部。她又询问武副部长,武副部长说他已经和信访局沟通了,等信访局安排。
余又朵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就又去了信访局。信访局接待人员告诉她,如果信访部门安排区领导接待的事情应该是由他们的曹局长来办。
余又朵又到信访局局长的办公室,可是信访局曹局长办公室门关着的,她问旁边的办公室工作人员,知道了曹局今天开会去了,明天在。
第二天,余又朵约上了自已的三姐,打车赶到了信访局,信访局曹局长正好在。几个月前,余又朵曾经为她父亲的事去过曹局长办公室,当时曹局长态度挺好,表示会积极协调。
余又朵坐在了曹局长的对面椅子上,可能离申诉过去快大半年了,依旧没有得到答复,余又朵内心有些不耐烦了。
“曹局长,组织部武部长说,要你们安排我去区领导,怎么还没有通知我呀?”余又朵说这话时,口气有点责备。
“这个我们一直在安排。”曹局长礼貌地回答说。
余又朵苦笑着摇头,有些大声地说:“离我申诉都过了快十个月了,你们这个效率?按申诉条款,半年就应该结束。”
曹局长好像听了有点不高兴了,说:“可以呀,你要半年结束,马上就结束,现在就否认你的申诉要求。”
余又朵接过话,就说:“也可以呀,你们给我否定申报的理由,我就去省里,或去中央。”
曹局长生气了,说:“到省里去上访呀?你还是教师?应该有觉悟吧?你不好好安心工作,动不动上访?你是农村大妈吗?”
余又朵听了更火了,说道:“这和我是教师,还是农村大妈,有什么关系呀?”
她接着说:“我要是农村大妈,我父亲的事情我还不一定坚持呢,就是因为我是教师,我接受了高等教育,我做了近三十年的教师,我更懂得……‘大孝尊亲’的道理。明知道自已的父亲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不站出来维权,你觉得我配做老师吗?知道真相,如果我一点作为都没有,你觉得三十年的讲台我站的合格吗?你是大局长,难道不懂的‘大孝尊亲’的道理吧?你以为我想来呀,想上访呀,不是没有办法吗?”余又朵一口气说了这段话,越说声音越大,泪水又出来了。她突然想出了“大孝尊亲”这个词,她觉得很好。
这时,三姐看着含泪的余又朵,说话了:“是的呀,我文化不高,没有能力,但是我觉得领导说的也没有道理,农村大妈也有权利申诉,你这么说,我很后悔当年有疑惑,就应该追究!”
曹局长愣住了,语气也温和下来说:“我非常理解你们,我也有父亲。武副部长联系我了,他们有他们的工作原则,我们只是协调。区领导忙,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又不能安排领导的工作,我们只是汇报。”
余又朵语气也温和下来说:“我说去省里、中央,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我也威胁不了你们。我是说统战部他们真的为难,找到上级部门也许就有答案了。你们是信访部门,不是人民信访为人民吗?你们要理解我们的心情。”
曹局长说:“我理解,我们在安排。”
这时,曹局长的电话响了,“你们再等等,我接个电话。”曹局长接电话时说。
曹局长对着手机说:“有巡视组同志过来了?好,我马上过来。”他打发余又朵姐妹俩,说:“我接到电话,巡视组来人了,我马上要过去,你们的事情,你们等电话通知。”
曹局长表示有急事要匆匆离开,余又朵知道也许曹局长是在演戏,只是希望她们早点离开。但是,她想多说也无意,她和三姐只好离开,拜托曹局长早点安排区领导接访。
姐妹俩在路上,三姐看着有些郁闷的余又朵,欲言又止,不过还是说了:“哎,我讲吧,坚持也不容易,受气。依我的意思,给点钱算了吧,你非要坚持。”
“即使给钱,这个钱给谁?”余又朵问。
“我不要,给你们。”三姐说。
“哎,谁会要这个钱呢?有谁是为了钱呢?”余又朵叹气地说。
回到家,余又朵情绪依旧有些低落,她一个人坐在沙发里,点上一支烟,打开手机听那首《好运来》。每当情绪不佳的时候,她都会用这首歌来调整自已的心情走出低谷,
余又朵边听歌边想,给父亲一个客观公正的定性难道真的那么难吗?但是一想,这么长时间,他们都没有给出否定追认她父亲“因公牺牲”的确凿理由,当年父亲确实就是‘因公牺牲’,真的很遗憾就是家里人没有及时维权或争取。
余又朵原本这段时间在给父亲写传记,现在突然想她是不是应该勇敢地把整个事件写出来呢?给大家一个参考,遇事要坚强,维权要及时。
爱人回来后,她把自已的想法告诉了他。他们俩在小区里,边散步边聊此事。
李仁木说:“这个你自已想好了,你把整个事件写出来,可能面临的议论比较多,尤其是如果申诉真的没有赢,你是否担心有人嘲笑你?”
“嘲笑什么呀?”余又朵问。
“嘲笑你爸爸傻,或是嘲笑我们家人无能,没有能力还你爸爸一个公正呀?我长期在外地,团州市的人脉我也不熟悉,帮不了忙,我要是做大官就好了。”李仁木有些内疚地说。
“遇事就想到去做官?你不要多想。”余又朵安慰道。
“可能我爸爸就是所谓的傻,我在某些方面就是无能,那又怎么样?至少我勇敢面对我爸爸所谓的傻,也勇敢承认我在某些方面就是无力甚至无能。嘲笑我的人,遮着掩着就没有傻的地方,没有无能的地方了?我觉得敢于实事求是就是了不起!”余又朵坚定地说。
李仁木笑了:“你这样说,你就勇敢地写,做自已想做的事!”
“不管是给我爸爸一个交代,还是给我们后辈一个交代,我觉得我都有必要把整个事件写出来!”余又朵越说越坚定。
余又朵朝东方望去,那里是老家的地方,也是父母安葬的地方。她想有一天,她也会离去,她要把她的故事写出来,让后人了解前辈们的故事。不管大家如何评价,至少是真实的历史资料。
散步回家后,她就在电脑前改写原来的传记,这个故事用什么名字呢?她想父亲在世她几乎都没有尽孝,如今想大声说一声:“爸爸,我爱你!”她希望父亲在天堂知道,在她眼里父亲的傻是最高尚的品质,她为父亲骄傲!
她坚定地敲下:“爸爸,我爱你!”,就这样非虚构小说《爸爸,我爱你!》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