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粟适应能力极强,仅仅三日,她便十分熟练地在入睡之时收起云霞,使整个七重天陷入一片昏暗。
昏暗的天色如水墨般弥漫开来时,她发簪里的那颗星辰便会被她置于琉璃罩内,前阳宫门前便会映出一小片浅浅的暖色光亮。
英招自前日瑶池宴后就没有来七重天,丹粟抱着膝盖在前阳宫前的阶梯上坐着,静静看着那盏精巧如凡间工匠耗时数年才造出的琉璃星灯。
灵宴躺在床榻上,望着窗外暗淡浩渺的七重天,偶有几颗小星转至炎灵阁外,如划破夜空般带来几点星光。
窗外有浅浅的风吹过,床榻边的珠帘因避风铃的缺失而轻轻摇动着,发出玉珠碰撞时的细碎响声。
一切静谧舒适,宛如人间五月的夜晚。
灵宴侧过身去,安静闭上眼睛,等待明日云霞的微光将自已叫醒。
然而在梦中,她却见到那缕神魂。
她依旧是初次见面的模样,如一盏精致花灯般莹莹浮于灵宴虚无缥缈的梦境中。
“朱雀,好久不见。”她声音较灵宴更加清脆,低回轻柔,如山间灵动的泉响。
灵宴还未来得及打招呼,就听到神魂继续说道:“你遇到问题了对吧。”
她与自已融合,自是能够感知自已所遇、所想之事,这倒也不稀奇,灵宴想着便点点头。
“是天界结界。”
“修复结界,最重要就是要与它通感,以它之形为依托施以神力,切不可强行注入神力,不然将会物极必反。”
以形为依托?
灵宴回想起自已见到的那朵浅黄色莲花状的焰心,这便是它所化的形态了。
“天界结界以焰心莲为形,最是坚贞纯净,修补时不可心怀杂念,需心志坚定,不得有其他妄念。”
神魂声音渐弱,形态也逐渐变淡隐入黑暗,她抬起头看向灵宴,头顶的冠羽舒展开来,双翼有力,每扇动一下就向周围散发出一阵朱红色的灵波。
灵宴抬头看去,梦境里黑色空间开始坍塌,碎成一片一片如玻璃般的碎片,黑色渐渐隐去,周边开始出现光亮。
在梦境坍塌的无数碎片里,灵宴听到神魂若有若无的一句话。
“你别怕,焰心不会伤害你。”
灵宴回过头看去,神魂在一堆漂浮于空中的碎片中央扇动着翅膀,然后被弥漫上来的白色光芒吞噬掩埋。
灵宴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四周已然出现几缕霞光。
这是丹粟在模仿凡间日出之景。
灵宴伸手抚住胸口,坐起身来看向正在缓慢滴水的滴漏。
还有一个时辰。
一盏星灯摇摇晃晃地推开炎灵阁的门,紧接着一缕红发飘进阁内。
丹粟虽为执事,但灵宴并不需要她做什么,连每日洒扫都是云霞仙子们在做,所以她认为叫灵宴起床就是每天必做的头等大事。
但她一进门,便见灵宴安静地坐在床榻上。
青丝垂落,遮住灵宴半张面庞,松垮的银红色寝衣堪堪搭在她的肩头,露出白皙的锁骨。
好一幅美人图。
灵宴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脸,眼皮微抬,𫄸黄眼眸直直盯着丹粟,有些空洞迷茫,显然是还未睡醒的模样。
“灵宴,你醒了吗?”丹粟声音轻轻,像是怕惊扰眼前之人。
她伸手拂灭琉璃星灯,那粒星辰摇摇晃晃地飞进她的簪中。
灵宴盯着那盏星灯看了几秒,一双明眸逐渐恢复神采,像是终于从梦中苏醒般轻轻点头。
看到灵宴回复自已,丹粟松下一口气来,她终于没有像前日那般无意识放出神压。
灵宴今日换上了刚刚归位时火焰幻化的那袭红衣,一根木簪拢住发丝,明明是十分简单的装束,却衬得她格外摄人心魂。
丹粟疑惑的目光投来。
虽说朱雀归位时天后在静养,但也早早派河畔织女们以霞光为线、云彩为布按照朱雀在凡间的身形缝制了不少衣裙。
察觉到丹粟的眼神,灵宴轻声解释道:“这是归位时南明离火幻化的羽衣,今日之事它应当更适合。”
灵宴慢慢说着,又忽然想起自已昨日试探那瓣莲花时神力被吸收速度之快的事情。
既然羽衣乃自身神力所化,又有南明离火的加持,自是对天界与渊冥川结界的修补起很大的作用。
远处云霞飘落,又到仙子们洒扫的时间了。
灵宴没有胃口,连丹粟端来的百花粥都只勉强喝了几口。
“多吃点!多吃点!修补结界是个体力活!当然是要吃饱才有力气。”
丹粟语气里满是急切,她坐在灵宴身边,炎灵阁铺满云锦的桌子被她摇得直乱晃,青云纹样的玉勺和碗碰在一起,发出“叮当”的响动。
丹粟太过激动,灵宴有一瞬间怀疑,结界似乎不需要神力加持,只要自已拿锤子和钉子沿着裂缝乒乒乓乓钉起来即可。
“我吃不下。”灵宴将琉璃碗推远一点,虽然知道丹粟说得有道理,但她实在吃不下。
“那就不吃了。”
丹粟越过她看向身侧的滴漏,距离卯时只有半个时辰了!
她猛地站起身,衣袖上的避风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响动。
灵宴昨日那身坠避风铃的碧山绿裙装太过惊艳,丹粟学着她的样子在自已宽袖下方也挂了两个铃铛。
一动一响,轻巧灵动。
灵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站起身抬腿向外走,然而走了两步她又像想起什么回头嘱咐道:“结界修复应当很危险,你在七重天好生待着,不许乱跑。”
丹粟小声嘟囔,她怎么一眼就看穿了自已的小心思。
见灵宴说完却并不离开,丹粟只得十分不情愿地点点头。
灵宴看向满脸皱成一团的丹粟,回过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嘴角轻扬。
或许是丹粟的原因,七重天倒也没有想象中的冰冷无情。
今日六七重天结界处守卫天兵仅有一名,见朱雀行云飞至,他连忙单膝跪地行礼。
灵宴纠结一瞬,低头问道:“今日结界处天兵怎么只有你一位。”
那位天兵低着头,声音沉沉答道:“因修补结界之事事关重大,故大多都被调去结界周围以备不时之需。”
灵宴听罢点点头,觉得一切准备就绪,只差自已了。
她没有再停留,行云拖着红色的尾巴朝着六重天洞真宫后的灵池飞去。
距离灵池仅数百米远时,灵宴就遥遥看到站在灵池边与另一位玄衣男子说着什么的白藏。
朱雀飞近,玄衣男子向白藏行礼后便退下。
他本就生得英朗,身形高大,手握一根银色长戟,只站在那便有一种可抵千军万马的英气。
不愧是战神,灵宴心里默默感慨。
白藏眉头仿佛停留着一朵愁云,见到灵宴落下走到他面前也半点未消。
“怎么了吗?”灵宴试探地问道。
白藏却轻轻摇摇头,他今日穿了一身作战时的白色铠甲,蹙起的眉头使得他更添三分战场上的杀气。
灵宴视线不转,她唯恐过了一日结界又出现什么问题。
白藏见她不转头,只得轻轻叹口气出声道:“不妨碍你今日修补结界,没事。”
白藏语气轻柔,好似在安慰她。
灵宴也便不再看他,只扭头看向漂浮在半空中的焰心。
它与昨日相比未有明显变化,只是如若细看便能看到莲花的一瓣上出现了微小的裂缝。
裂缝竟然出现于焰心莲上。
这说明结界的裂缝已经扩大严重,直接影响到整个结界的中心位置。
神魂与她融合,灵宴自然也比凡间多了些许聪慧机敏,她一眼便看出那是因自已昨日神力试探所致。
渊冥川众魔许是感应到一缕神力的加持,便也拼尽全力试图打破这覆盖于他们之上数百万年的封印。
已经不能再等了。
锦衣扫在石阶上的沙沙声响起,是天帝。
他青色发丝用玉冠全部拢起,一身金色窄袖衣衫颇有种凡间将军的意味。
灵宴左看右看,忽然觉得南明离火幻化出的这身红衣虽飒爽,却缺了不少杀伐气息。
天帝到他们身边站定,看着灵宴与白藏略微点头,然后张口道:“卯时已到,重修结界。”
身后原本整队排列的天兵立刻分散,每隔一米围绕着灵池排列开,长枪立于身体右侧,冒着寒光的利刃上散发出各色光芒。
灵宴轻点地朝灵池中央飞去,在焰心正上空停下。
站于高处,她才发现天兵站位有序,将灵池分为五部分。
每部分对应一个颜色,整个灵池即为五色。
五色代表五行元素,自长枪利刃处发出齐齐朝焰心汇聚,又逐渐扭转在一起,最终混为一道白光笼罩于焰心周边。
灵宴未曾迟疑,她闭上眼睛,俯身倒转于空中,一手盖于胸前一手朝向焰心莲花的中心处。
她按照神魂的意思,以心感应。
在众人的视角中,灵宴倒立悬于空中,朝向焰心的那只手逐被莲花的一缕微光缠绕。
灵宴猛然睁开眼,那双本𫄸黄色的眸子此刻已然深化为纯正的朱红色,额间那抹红色印记完全显现。
她双手结印,做出莲花形状,引周身神力汇聚于手心,然后伸出一掌直直覆向焰心。
焰心晃动,明黄色微光如水波荡开,引得周边天兵的五色五行之力也摇摆起来。
天帝默念一诀,伸手起印,一条银白色巨大神龙自他背后隐隐显型,似缠绕龙柱般缠于他周身。
他双眼紧盯焰心,念诀却一刻不停,身后巨龙逐渐实体化,不再如刚显现般透明可视。
待周身银白色光亮达到最盛时,巨龙仰天长吟一声,离开天帝周边,朝着焰心游动而去。
它穿过焰心,绕过灵宴,然后围绕她们转动着,焰心逐渐安稳下来,光波不断化形笼罩,形成一个完美的保护罩。
灵宴倒挂于空中,身上那袭红衣逐渐散成红色光芒,如血雾般笼罩其身。
因神力输送,灵宴可以完全感受到结界的波动以及焰心恐怖的吞噬能力。
结界波动多是渊冥川的缘故,众魔应察觉到结界封印在不断加强,故而使尽浑身解数企图阻止裂缝的消失。
可焰心的吞噬能力,又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它自觉微弱,充满对神力的渴望?
灵宴那双朱红色眸子里出现了轻微的分神,然而只一瞬,便被焰心处不断四溢的反噬神波攻击到,在她脸侧留下一道红痕。
巨龙形成的结界稳定外界与焰心,但反噬神波强大,依旧如锋利的柳叶刀般四处纷飞。
“凝神!”
白藏的声音传来,他举起长戟对准灵宴,一缕月白色微光自长戟尖端出现,如夏夜月色般轻柔地飘向她,带着星星点点的荧光如天女绸缎般围绕于灵宴周身,替她抵挡了部分反噬神波。
天帝不动声色地斜斜看他一眼,继而用尽全力维持巨龙的游走。
焰心莲的裂缝在不断缩短淡化,就在其即将消失之时,一缕黑烟从裂缝中渗出,目标明确地直直冲向灵宴面门。
眉心印记一热,灵宴双目微瞪,凌厉的目光像是要把那道黑烟粉碎。
黑烟出现得猝不及防,灵宴侧身一闪,黑烟擦过她的脸侧,擦过那道血痕,擦过灵宴发间的木簪,然后消失不见。
那根木簪是雷公送她的雷云簪,由生长千年的雷击枣木所制,是消灭魔族残魂的上好法器。
灵宴嘴角轻扬,既然天界结界与渊冥川封印有关,为了以防万一,她昨晚就将其雷云簪从库房中取出。
黑烟虽轻,横冲直撞的速度不小,虽被雷云簪就地焚烧,但依旧撞得雷云簪一歪,又加上灵宴倒挂的姿势,那枚簪子便直直落入灵池中。
灵宴黑发散开,与朱红色眼眸以及额间印记相比,更显得明艳动人。
发丝飞扬,有些遮挡视线,灵宴加快动作,手上神力又加深一倍。
焰心莲瓣上那道裂缝终于完全愈合,焰心散发出的淡黄色火焰与灵波也安稳平和下来。
天帝闭眼,巨龙应其所想而飞上高空,直到碰到六七重天之间的结界才停下来。
因碰触而出现的结界波痕向四处展开,那是比前几日更为明亮耀眼的光芒。
天帝满意地点点头,念诀使自已气息平顺,长袖一挥巨龙便消失于空中。
周围天兵仙力锐减,五色光芒渐渐淡去,他们却顿觉腿软,不禁踉跄几步。
灵宴收起神力,眸间的朱红色渐渐褪去,又变成浅浅的𫄸黄。
这下都安全了吧。
灵宴心想着,彻底失了力,如一只被弓箭射中的红色大鸟般直直坠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