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重天因天帝批改天界事务的缘故,故也与人间一般,按时有仙君收放云霞。

此时卯时的天还有些昏暗,呈现出一种极为纯净的宝蓝色。

灵宴黑发纷飞,红色衣裙飘舞,在宝蓝色的背景里宛如一只沾满血的蝴蝶。

白藏的银色长戟并未收回,那缕白色微光依旧缠绕在灵宴周身保护,但也仅仅只是减缓了她的坠落。

天帝侧眼看去,只见那指挥千军万马的手此刻却紧攥战袍,有些泛白的指节写满了紧张。

白藏内心慌乱,表面上却还是冷风冷雨的模样,天帝未曾发话,他只得悄悄加重了神力。

眼看灵宴已然坠落至焰心的位置,白藏心一横打算直接掷出长戟。

他正欲行动,却在一瞬间听见天帝的声音。

“去吧。”

白藏来不及道谢,几乎是瞬间将手中长戟抛出,且同时点地起身朝灵宴飞去。

他几乎是顷刻便到了灵宴身边,伸手稳稳接住了不断下落的小神主。

灵宴的红衣擦过他的白色战袍,像一汪新雪里明艳的梅花,惹得人心生怜爱。

因这具身体还是少女模样,白藏一只手便能揽住她的后腰,他来不及想什么,只脚点那根长戟,然后朝着灵池岸边飞来。

神器可通主人心意,感知位置,那根长戟紧随白藏飞至池边。

天帝身形颀长,静静看着白藏落于他面前。

灵宴的头倚在白藏胸前,双眼紧闭,红衣垂下,额间那枚红色印记还未消失,雷云簪不知所踪,一头青丝随风轻飘。

白藏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又抬头看向天帝,欲言又止。

天帝心知肚明,轻叹一声后走近,伸出两指探向灵宴眉心处。

神魂震荡,气息紊乱。

天帝眉头紧蹙,抬眼看向白藏时眼神中已无半点方才的悠闲。

“先去七重天。”

白藏脸色凝重,冷得和万年冰川如出一辙。

他轻轻点地向上飞起,长戟很自然地飞至他的脚下,保证平稳无颠簸。

白藏走得很急,但把灵宴抱得很稳,她一头青丝飘动,有几缕调皮地停在他脸上,惹得他有些发痒。

天帝却并未跟上,只是亲自去了趟四重天。

“本草仙君。”

天帝声音幽幽传来时,本草正躺在摇椅上指挥药童捣药,整个药南宫里传出悠悠的药草香。

她有一瞬间以为自已忙于配药精神恍惚,竟然出现幻听症状。

直到药南宫门开,天帝的身影出现于门前,阳光照在他还未来得及换的金色窄袖衣衫上,遥遥看去本草竟没有立刻认出。

天帝没有进药南宫,只站在宫门前看向举着茶壶愣神的本草说道:“随我来,我有要事。”

琥珀色的漂亮茶水在不留神间倾倒而下,本草本能“哎呀”一声,便放下茶壶站起身,边整理衣裙边朝着天帝走去。

她自由散漫惯了,药南宫整日闭门谢客,众仙家有难受症状请她去看还要提前递帖子。

英招因为这事和她吵过不少次,本草只把门毫不留情一关,门里传出的话更无情:“天界有别的医官,你去寻吧。”

谁不知寻常天界医官哪里比得上本草仙君,她熟读古籍,配药大胆有效,寻常医官需要治疗整月的病症到她手里仅需七日。

天后灵气受损,也是经她调理后才去到行宫修养,每日还要服用她配置的丹药。

“天帝竟亲自来找我,那想必是——”

本草话还没说完,天帝手腕一翻,伸出一条缚神索缠于她的腰间,拉着她直冲七重天而去。

本草还没有说完的话就这样消散于风中,门边的小药童愣愣地看着,半晌低声问出一句。

“仙君你还回来吃饭吗。”

捣药的小药童在天帝来的那刻就已经在悄悄偷懒,听到他这样问,悄悄凑过去说道:“肯定不回来,你看天帝那样着急必是有大事,所以咱俩把后院那只红腹翎羽鸡炖了怎么样。”

门边的小药童愣愣地朝后院的方向看去,犹豫道:“这样不好吧,仙君肯定会生气的。”

“她生气的次数还少吗?不差这一次。”

见他还在犹豫,捣药的小药童推推他肩膀,伸手指向浩渺的四重天说道:“你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广袤四重天上连半个鸟影都没有,更别提刚刚飞上去的天帝和本草了。

两个小药童目光相对,笑吟吟地扭头看向后院那只昂首挺胸散步的红腹翎羽鸡。

本草此时并不知道她的宝贝翎羽鸡马上就要被炖了,她被天帝的缚神索拉得晕头转向,差点从云端掉下去。

好在求生欲强烈,她在天旋地转中一把拽住天帝的衣袖。

“天帝大人,我求您,把缚神索解开吧。”

天帝的行云飞得过快,本草的那抹苍葭绿色秀发胡乱纷飞,再加上她那抹水绿色裙装,远远看去宛如天帝牵了一棵左摇右晃的树。

“怕你跑了,马上就到。”

天帝这话倒是没骗她,因为说话间他们便已经到了六七重天结界相交处,天帝顺便挥手解开了她身上缚神索的束缚。

本草晕归晕,抬眼的那一瞬还是看到了六七重天结界处本该有天兵驻守的地方空无一人。

她昏天黑地地想着,果然是七重天,神力强大连守卫都不需要。

一入七重天,便可看到巨大的通天宫漂浮于云海间。

五色流光缓缓流动,宛如白日银河。

因七重天只有丹粟,且彤鹤为凤凰之后,甚少生病,偶尔被什么咬到也是英招前来求药,故本草从未来过七重天。

一袭暖黄色衣裙的少女在通天宫门前徘徊,见天帝到来立马跑上前去。

“拜见天帝。”她说话速度很快,行礼也一眨眼就完成,然后颇为焦急地往他身后看去。

天帝知她心急,也没有怪罪,只是张口解释道:“这位是本草仙君。”

但丹粟的那双眼睛始终左右乱瞄,天帝不明所以,也跟着回过头看去。

但他身后空无一人。

难道跑了!

本草此生最厌恶之事便是别人逼她来治病。

天帝双眼微眯,他当时就应该绑进通天宫再解开的。

他正欲回身抓人,却突然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咳嗽声。

他和丹粟齐齐朝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仔细分辨才看到一绿衣女子扶着通天宫前的大树吐得昏天黑地。

她绿发绿衣被枝繁叶茂浑身冒着绿色灵光的大树一挡,确实不招人注意。

天帝转头伸手朝丹粟介绍道:“这位便是本草仙君。”

一阵黄色的风从天帝面前刮过。

本草刚刚站直身体还没来得及伸手给自已顺顺胸口,那阵风就刮到了眼前。

“本草仙君,我是七重天炎灵阁执事丹粟,朱雀因修补焰心神魂不稳,还请您帮忙。”

今日修补焰心阵仗过大,天界众仙知晓了结界破裂一事,故也明白朱雀骤然归位的原因。

本草点点头,心想着朱雀是为了众仙生灵所伤,自已帮忙诊治也是应当。

见本草同意,丹粟抬腿就朝着通天宫走去,走了两步还回头看看本草有没有跟上。

原来四重天以上的人都这样火急火燎的?

本草气还没喘匀,在丹粟灼灼的视线中只得无奈跟上。

炎灵阁内静谧舒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丹粟特意调配的千花香,众多花融合在一起,但却并不呛人,反倒有安气凝神之效。

灵宴安静地躺在床榻上,额间印记半点未消反而有种愈加浓艳的趋势。

白藏抱着胳膊倚靠在门边等着,长戟已经被主人收入虚鼎之中。

他低头垂眸,想起刚刚自已抱灵宴来七重天时丹粟那急得不行的模样。

她顾不上战神不易接近的传闻,紧紧抓着白藏的手要问清楚,紧接着又要出去找医官,嘟嘟囔囔说着就算把药南宫拆了也要把本草揪出来。

还是白藏说天帝已经去请,让她稍安勿躁去通天宫门前等待,她这才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灵宴双目紧闭,那双如人间盛景般的眼眸被隐藏起来,让人总觉心慌。

白藏身为战神,可以明显感知到灵宴体内逐渐混乱的神力,以及室内逐渐失控的炙热气息。

于情于理他都应在炎灵阁外等候,可他实在担心,便倚靠在炎灵阁门边,远远看着。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灵宴时的场景,他站在荷花池边,远远便看到一位身穿五色流霓裙的姑娘走近,身边跟着那只叽叽喳喳的小彤鹤。

走得挺慢,这是他的第一印象。

后来他去叫她,她皱着眉头凑近丹粟不知说着什么,然后就听丹粟小声的介绍自已。

自已长得这么像坏人?

白藏战神,天界皆知,第一次被当坏人,他不惹人注意地轻轻挑眉。

她声音清亮,答应和自已走时明媚的笑让他心下一愣,他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纯净的眼眸。

她走路又慢,他压着步子走对她来说还是有些快,他甚至很清楚听到流霓裙擦到玉阶上的窸窣声响。

终是不忍心,他转过身看她,第一次生出违背命令告诉她所有事的心思。

但她好像从不惊慌,对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水到渠成地接受。

听说她在凡间时是被娇养的贵女,就算结魄灯中那小缕神魂融合后,凡间的神魂依旧作为主体从而控制神思与身体,故礼仪姿态那样大方。

白藏想得出神,突然听到丹粟急匆匆的脚步声,她在七重天待了近万年,往日没人管她,故她从不像下四重天寻常女君般稳重。

门被推开,珠帘轻响。

本草一眼就看到躺在床榻上的那个红色的人影,红衣灼灼,压得炎灵阁周边皆失了神采。

白藏直起身子,阴影投下来,自带的压迫感与朱雀失控弥漫在空气中的灼热气息压得本草喘不过气。

她自昆仑山仙林中诞生,五行属木,最怕火焰,朱雀那样强劲的纯净火焰,她竟一时有些不敢靠近。

“给。”

丹粟朝她伸出手,手心里安静躺着一只精雕细琢的手镯,中心一圈蓝色宝石,每个宝石周边均有东珠镶嵌,在空中散发出淡淡蓝光。

“这是四海龙王送来的朝夕镯,据说自海中诞生,可挡部分神压,你应该会需要。”

白藏微愣,心下想着,原来丹粟并没有表面那样迷糊,她是凤凰的后代,又是朱雀的执事,自是思虑周全、恭敬有礼的。

先前那样,完全是因为她关心则乱,才导致失了分寸。

本草干脆接过,朝着丹粟微微一笑。

要问她为什么不客气一下,再客气她马上就要被炙热气息烤干做成纯种干草药了。

因着朝夕镯的缘故,本草顿感轻松了不少,她快步走到灵宴床边。

先前那场瑶池盛宴她因去丽麂之水寻找育沛之故缺席,所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朱雀神主。

本草没有犹豫,伸出两指覆于她眉心处,一股混乱强大的气息冲得她一蒙,然后就看到朱雀的人形立于喷薄岩浆之上,那双眼睛血红,一滴血自她眼角流下,脖颈上分散着黑色的纹路。

她猛然睁开眼,伸手解开束缚灵宴袖口的护腕,长袖散落开来,露出一小节白色手臂上凸显的黑色脉络。

“不是说神魂受损吗?这是什么。”丹粟惊呼一声,睁大眼睛。

本草并未回答,只从虚鼎中拿出几根银针,对准灵宴的穴位扎了下去,又从腰间的乾坤袋中取出几粒绿色丹药,捏开灵宴的嘴塞进去。

她又启用自身灵力,淡绿色微光在她手中翻转,最终从灵宴额间那枚红色印记处缓缓汇入她周身脉络。

待做完这一切,本草早已精疲力尽,但她还是回过头耐心解释。

“神魂受损是受到巨大冲击波动所致,小心修养控制倒是无碍,我已经用银针和灵力使她稳定下来。”

炎灵阁内的气息确实逐渐平稳,丹粟又低头看向灵宴手腕处的不明黑色纹样。

“这是魔气的侵蚀。”

本草低头沉思两秒继续说道:“虽然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这确确实实是魔气,只是一小缕趁她神魂不稳所以在她体内乱窜。”

“朱雀最为纯净,故也最容易受到重创。”

“那应如何。”天帝从后面走上前来,紧盯着本草问道。

“魔气在她体内,唯有等她神魂稳固时自行去除,如若我们强行外力干涉,恐会伤到她。”

灵宴昏迷不醒,待她魂魄安稳,醒来不知要到何时。

“你的意思是——”

“去阳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