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过了晚餐的时间,陆绮媛才慢悠悠地转醒,看到谢定澜坐在自已身边,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已。
“你不睡觉吗?”
“睡不着。”他指腹替她整理脸上粘到的头发,“这次有做噩梦吗?”
“没有,没做梦。”
睡得很沉,而且一个梦都没做。
他弯弯嘴唇,大概很满意自已能够带来“驱散梦魇”这样的功效,透亮的眸子盯着她的:“那今晚就睡在这里?”
“不行,最近家里人多,我没回去又都要问我干嘛去了。”
她坐起来,身上的丝质睡衣还是他从沪城带过来的,此刻松松垮垮地挂着一根带子在肩头,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比不着寸缕更加诱人。
他拉过她的手腕将人重新压在胸膛下:“我不想你走。”
软蜜色的肌肉从他睡衣领口露出来,就这么明晃晃地在眼前,对她进行男色诱惑。
她用手捧过他的脸:“你是不是男狐狸精啊?”
“你说是就是吧。”
她笑出声来,主动攀上了他的肩膀。
真没办法,男狐狸精太诱人了。
又做了一回,谢定澜还想再来,她实在是饿了没精力了,两个人点了外卖来房间吃,顺便跟家里报备了一下,说自已和朋友在外面玩,睡市区的房子。
家里人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不免问起到底是哪位朋友,她胡扯个高中同学洪雨才瞒过去。
“突然有种早恋的感觉。”
拿同学当挡箭牌,遮遮掩掩的。
谢定澜帮她布菜:“你早恋过?怎么知道早恋的感觉?”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吃完谢定澜就原形毕露了,狐狸精也不当了,改成“猪八戒”。
陆绮媛感觉这人的确是“饿”。
次日醒来,手机里还有信息问她睡哪边房子了,需不需要送早餐。
她吃着谢定澜递过来的奶黄包,跟杨姐说不用忙了。
谢定澜吃过早餐开始打领带,她还赤着脚歪在沙发上用小游戏打发时间,碎碎念着把自已从终点线前扔出去的另一个蛋仔。
“我要举报他!”
没能进到最后一轮游戏,陆绮媛气急败坏地把手机摔在自已腿上,原本白皙的腿上立时红了。
他整理领带的手垂下,弯腰替她将手机拿起来,视线扫过屏幕上恰好是备注“贺晏勋”的人发来的信息。
【贺晏勋:最近都在京北吗?】
她听见消息提示音,恰好看见谢定澜沉下去的嘴角,预感微妙。
他将手机递给她:“再生气也别砸自已,记得那个人id吗?找人把他号黑了。”
“我才没那么小心眼儿,说不定就是个爱恶作剧的小学生。”
她不高兴地把手机拽下来,看到贺晏勋的新消息,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谢定澜,有点心虚地将屏幕关上。
谢定澜修长的手指将领带抽得更紧一些,连衬衫的领口都有些缩皱,手指放下来时蜷了又蜷。
“谢定澜?”
“嗯?”他低头,惯性对她笑。
“顺路送我去医院吧,如果你下班早的话,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
谢定澜的车送她到医院门口,陆绮媛还是亲了亲他才下车的,小心翼翼地观察过周围没有熟人才放下心来。
今天陆绮媛是第一个到达医院的,老爷子的状态不如昨天那么精神,靠着床头对她笑着说:“圈圈放学啦?”
这是又开始迷糊了。
陆绮媛和杨姐对视一眼,坐在了病床边:“是啊,爷爷,快要下雪啦。”
“哦?”
爷爷往窗外看,天色惨败,积压着雪意的云蓄势待发酝酿一场雪虐风饕。
“什刹海怕是又要冻住了,可以带你去滑冰了。”
小时候京北到了深冬,什刹海冻住,小老头就带着她去那玩那种冰车,推着她在冰面上转悠,自已冻得鼻子都红了还问她要不要再来一圈。
可等不到什刹海再结一次冰,他便要撒手人寰。
無錯書吧是在午餐之后,爷爷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了,越来越迷糊,家里的人来得越来越多,可他渐渐地认不出来了。
生命体征告急,医生护士们紧急将他推进了抢救室。
奶奶跌坐在长椅上,大伯母和堂姑劝着哄着请老太太去房间里休息。
这是陆绮媛人生最揪心的一个小时。
医生宣告死亡时,她听得一清二楚。
眼睛比大脑更先哭出来,自此世界变成了一幅抽帧动画,有人急匆匆地来往撞到她,有人的哭声压抑地砸在她心头,也有人摇晃她的手臂,带着她去往下一个地点。
爷爷常说自已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生怕有一天再也醒不来,曾经跟她开玩笑:“真到了这一天你也别哭鼻子,我们圈圈还是笑着最好看,爷爷也能走得放心。”
她那时候嗔怪爷爷说的话不吉利,反驳他:“那你就不许走了,不然我肯定大哭三天三夜,料你也舍不得走。”
“诶?总有这样一天的,爷爷老了,你长大了。有什么可哭的呢?”
真到这一天,眼泪自然会掉下来。
讣告是在傍晚发布的,谢定澜的电话打进来时,她正坐在殡仪馆的休息室里,陆家能赶到的小辈们都围坐在一起,气氛凝重。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默默地按掉了。
表妹粟蕊问她:“姐,怎么不接电话?”
“没事。”
她垂着脑袋,指甲抵着甲根处刚长出来的那一截来回地磨着,上周换的新指甲昨天还被爷爷夸过漂亮,今天他就冷冰冰的一个人躺在里面,再也不会逗她笑了。
眼泪又砸了几滴,她生生把眼眶里的又憋了回去。
陆启昭拿着单据从她身边路过,轻轻地揉了一把她的脑袋,什么也没说。
【L:七七,节哀。】
【七块钱:我现在不想说话,让我先静静。】
【L:可以哭出来,不要把自已憋坏了。】
她看到这句话,又更想哭了。
粟蕊不知道这个没备注的人是谁,看到陆绮媛这样忍不住谴责:“好不容易哄得不哭了,这人又招你哭!”
陆绮媛反而有点哭笑不得。
老爷子的葬礼许多来吊唁的后辈,负责操办葬礼的是她父亲的秘书孟钰,客人之间的招待还是大伯和他爸爸,以及两位哥哥。
姐姐从研究所请假回来已经是葬礼的第二天,一向严肃古板的脸上写满了哀戚,弄的陆绮媛又想哭了。
任律随着他爸来了灵堂,祭拜过后走到了陆绮媛的身边:“节哀。”
她眼睛哭得像个核桃一般的肿,刚要回答,就看到了从门外走进来的谢定澜——还有他身前的谢家老爷子,以及他的父亲谢令旭,他那位哥哥谢定炜。
任家的人也都还没走,小辈们都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而任律的爷爷和父亲反感尤为明显。
陆启昭都要先安抚任家的情绪:“长辈们之间多年的情谊,终究还是要来送一送的。”
谢定澜的视线扫过众人之后落在她身上,带着心疼。
大伯和她爸都在灵位前,接待来往宾客还礼。
谢家老爷子说:“我跟你父亲虽说许多年未见,可当年的情谊不是假的,最后一程我来送送他。”
老爷子穿着一身黑色的唐装,扣子一丝不苟地都系着,拱手领着谢家人向牌位作揖。
大伯父说:“京北这么冷,谢叔何必亲自过来。”
“多少年没来过京北了,原本上次来见了老苏还说起要跟你父亲再下几局棋,将年轻时候输的赢回来。”谢老爷子拄着拐杖,无不遗憾的语气说,“可惜可惜。”
众人神情肃穆,只有谢定炜的眼睛到处瞟着。
陆绮媛往任律身后躲了半步。
任律低头看着她,特地侧身为她挡了那边的人:“怎么了?”
“谢定炜大概率认得我。”
“之前你俱乐部的事情是他做的?”
陆绮媛没否认:“还好后来拿了冠军,不然我一定找他算账。”
“我替你收拾收拾他。”
“不用,收拾他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不想让谢家人知道。”
“爷爷一定不希望你受委屈。”
她心下一酸,摇头不再说话。
谢定澜走到门外给她发了条信息,陆绮媛犹豫了几分钟之后才悄悄地避开众人的视线走出去。
谢家的人也不知道被谢定澜怎么打发了。
他独自站在停车场的角落,殡仪馆最边缘一道围墙下,墙外其实是山坡,阴沉的天色里,修长的身影像是被青黑琉璃瓦屋檐框住。
“谢定澜。”
他抱住了她,摸了摸她的长发,就这么一个动作,让她连日的憋闷与哀痛都找到了一个发泄的缝隙。
不想让家里的人担心,她不敢哭,那么多宾客在场她也不想自已那么不得体,可她的的确确,很需要哭一场。
她的世界,就这么少了一个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小老头。
情绪倾泻,心脏抽疼,她把眼泪都擦在了谢定澜的外套上,直到呼吸都打结了,一抽一抽地,头也开始晕了起来,干脆就倒在了他怀里。
“我真的很想他呃…再带我去…呃…一次…坐冰车……”
“……”
“明明那天他还好好的……我都以为他可以……可以出院了……为什么呜呜呜……”
谢定澜紧紧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为她顺气。
一直到她不哭了,声音逐渐小了,他才说:“就算是在天上,爷爷也会一直看着你,他肯定希望看到你过得开心。要总是为他哭,他也会走得不安心的。”
山上的风格外的冷,擦过脸颊和耳际,呜咽作响,契合这永别的哀戚。
在她还沉浸在悲伤里时,听见有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似是不屑又生气:“谢家人怎么又到京北来了?那个谢冲,看到他我就想起你妹妹!”
她迟钝地辨认出,是任爷爷的声音。
陆绮媛立刻从谢定澜的怀里出来,有些紧张地回头看声音的方向。
那边是个转角,人还没过来。
任叔叔说:“淑平自从被谢令坤害得成了整个京北的笑话之后,都不大爱出门往来了,他们谢家还有脸出现在京北的地界儿上。”
“我看就是苏家给他们脸了,真不知道苏承瑾怎么想的。”
“爸,今天来的人多,小声些为好。”
任家的声音都静了几秒钟。
她将谢定澜推开,强行按下他的脑袋躲在一台黑色车边,自已裹紧了外套走出去。
任爷爷恰好看到她,或许是有些背后说人的心虚,吓了一跳:“是圈圈啊。”
陆绮媛鼻音很重:“任爷爷,叔叔。”
“外面这么冷,你出来做什么?”任律视线往她刚来的方向瞥了一眼。
“透透气,里面太闷了。”
任爷爷慈爱地拍拍她的肩膀:“虽然伤心,也要保重自已,你爷爷最心疼你的,别让他担心。”
“嗯,还辛苦您这么冷特地跑一趟。”
“比起情谊,谁有我跟你爷爷半辈子的情谊长呢?老朋友走了,总要来送一送的。”
陆绮媛听出画外音,抿一个礼貌的笑:“要下雪了,您早些回去,多注意身体。”
“好姑娘,你也早点进去,别冻坏了。”
她侧身让出一条路来,不自然地回头看一眼谢定澜,他应该是躲到车后去了,所以路过的人并不会看到他。
只有任律中途回头,叫她:“圈圈。”
“嗯。”
“快进去吧,不要站在这吹冷风了。”
“噢。”
这下,任家长辈也都转过来,就看着她,令她不得不真正往回走。
她索性直接回了礼堂里,谢定澜也知道她不方便再回来,发了一条信息告诉她自已先走了。
她捧着手机,失魂落魄。
葬礼这日,是个阴霾天,天似乎要塌下来一般的暗,她跟在大人们身后完成最后的告别,还是没忍住又哭了。
最伤心的是奶奶。
少年夫妻携手至今,早就已经将两个人的生活融得密不可分,而突然被死神抽离了一半的生活,硬生生地撕了一道口子。
惯常看得开的人,也会哭。
她放心不下奶奶的状态,留在家里陪她聊天说话,给家里养的小动物们收拾过冬的暖阁还有一些琐碎。
谢定澜已经在京北耽误得够久了,在京北下雪之前回了沪城。
这个冬天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