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身为奴有十两白银,而过江需要八两。

真如那老头所说,几乎是要过去一个人,就必须有一个人在此卖身为奴。

苏一一站在陈知行身边,冷笑道,“看吧,这世上坏人多啊。”

“整个江北的难民一股脑向着江南而来,不说这些世家门阀没有安顿难民的心,即便有,也安顿不了这么多难民。”

“他们驶来巨船,停在这江边,不过是给这些难民一点希望,让他们知道还有过江的可能。”

“过上一些时日,那些摆摊卖肉的难民,见迟迟没有银钱过江,你猜他们会做什么?”

陈知行深吸一口气,随手抓起一把雪塞进自已口中。

“到时候后来的人,不管愿意不愿意,都会被其他难民卖到这里来,成为奴隶。”

江南这些门阀将船放在江边,不过是不想在这些难民身上多费心思。

要是一点活路不给,说不得江北这些难民,会演变成叛军,再来一次四十年前的壮举。

他们把船停在这里,留下一线生机,那些难民不至于完全绝望。

比起造反,去对付难民,无疑更加有把握。

陈知行虽然见识差,但脑子不算太傻,太傻的人也走不到这坠龙江。

苏一一松开一直搭在陈知行身上的手,轻声道,“走吧,这江北的平和维持不了不多久,你尽早过江吧。”

陈知行站在原地没有动,“这路逃荒而来,何止千里,我身上没有钱,你有钱吗?”

二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苏一一指着那牌子说道,“我们不是刚好两人吗。”

陈知行僵硬的愣在原地,他明白了苏一一话中的意思。

陈知行没有念过多少书,认识几个字,也是趁着农闲时,抱着锄头在乡中私塾偷学而来。

自从江北那场叛乱发生后,大临王朝每有繁重的徭役,必从江北征调。

不管男女,少有不被这些苦重的徭役折磨至死,其中也包括陈知行的父母。

自小孤苦无依,他只想活着。

眼下距离离开江北,去往富饶的江南,只有一步之遥,他却有些踌躇了。

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来说,不管是心中的傲气,还是生来就有的秉性。

都让他有些接受不了,让一个女子卖身为奴,送他过江。

“苏姑娘,我手中有刀。”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他们可以强逼其他难民来卖身。

陈知行不觉得自已真是个好人,他也分不清好人和坏人的界限在何处。

比起一路相处,方才更是一同杀人的苏一一来,他更愿意伤害其他人。

苏一一转过头,满是污垢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

“我们两个现在光是站着,就双脚打颤,你要是想这样做,我们得先吃人,吃饱了才有力气。”

陈知行面色纠结,良久,他跟下定决心一般。

“也不是不行。”

苏一一脸上笑容一僵,认真的看了陈知行一眼,似乎是要将眼前这人记住一般。

“晚了,眼下的难民越来越多,或许其中早就有拉帮结派的人存在,他们心中未尝没有绑其他人来卖身的打算。”

“只是眼下还有一线希望,这个火药桶没有完全点燃,你觉得我们两人,有做那出头鸟,去第一个吃螃蟹的资格吗?”

说罢,苏一一继续向着那些巨船走去,见陈知行还没有动作。

她又一次停下脚步来,语气多了一抹不耐,“你若是这般扭捏,那好,我们两人就站在这雪中,一起饿死冷死了。”

陈知行倾吐出胸中的浊气,迈动脚步跟上苏一一的步伐。

二人随意选了一家,上面写着一个大篆罗字的巨船下。

陈知行本以为这些江南世家门阀的人,一个个鼻子都是朝天,压根不会把他们这些逃难的难民放在眼中。

没想到等二人过去后,这罗家巨船下的人,表现得十分平淡。

没有亲热,也没有任何的傲气。

陈知行突然生出一种错觉来,好似在这人眼中,他和苏一一,不过是路边的两棵杂草。

只是有除草这个任务,才会搭理他们。

换做平时,自已等人,压根不在这些人眼中。

唯一一次有表情变化,是得知苏一一是个女子时。

他微微皱眉,犹豫片刻后,似乎是仅剩的良心作祟。

开口说道,“我乃是江南流云郡罗家管事,既然你打算卖身于罗家,那其中一些事项,我需要与你说明。”

“现在我主家诸多产业当中,还需要奴役的地方,是流云郡天眉山矿场,每个矿场的奴役,需要按月交付一定量的矿石,你一个女子,估计活不过三月。”

这流云郡罗家的管事虽未明说,如果不能按时上交矿石,需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但从活不过三月来看,这个惩罚肯定不轻。

陈知行闭上眼,微微吐出一口气,睁眼时,眼中已经有了决断。

他正要上前,与那管事说,自已卖身,送苏一一过江时。

苏一一已经抢先一步说道,“多谢管事提醒,我心中已有分寸。”

她一只手拉住陈知行的衣袖,不让他开口说话。

陈知行想要甩开她手,苏一一直接用指甲掐进陈知行肉中。

“既然如此,你二人是什么关系。”

陈知行和苏一一对视一眼,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该说自已二人是什么关系。

“兄……”

“夫妻!”

陈知行兄妹二字的妹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苏一一斩钉截铁的夫妻打断。

管事没有多问,手中毛笔舞动,很快将一张纸递给陈知行。

“这是凭证,什么时候你要是还能想起自已的妻子,可以用黄金十两,去往流云郡天眉山矿场,将她赎出来。”

陈知行小心翼翼的接过这张凭证,上面没有写苏一一的名字,以一个甲三百六十二来代替。

卖身为奴,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这是银子,这是上船信物,你可以现在上船等待,也可三日后拿着这信物,可以来此处坐船离开,至于你,今日就会有人接你去天眉山。”

管事口中的信物,不过是一枚木质腰牌,上面写着一个罗字。

虽说是木质,但陈知行拿在手中,竟感觉比铁还要重上几分。

“你们二人还有最后半日的相处时光。”

陈知行将手中的二两银子递给管事,“这位大人,我想用这二两银子,换一顿饭食,一点遮丑的衣物,要是可以,最好能擦洗一下身子。”

管事挑了挑眉头,轻轻将那二两银子推回来,随后指了指身后的巨船。

“你自已去寻一间空房,记住,你们只有最后半日的时间。”

说罢,便眼观鼻鼻观心,双眼好似失神一般,空洞的看着漫漫飞雪。

陈知行和苏一一二人,不在他眼中,或许只是陈知行主动交出二两银子的举动,让他心中生出一丝这人懂事的感觉。

才给陈知行这个方便。

陈知行深深作揖,带着苏一一上到管事身后的巨船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