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洞外，时光煎熬着双方
“对不起”洞外一声叹息，声音沙哑
“叛徒”胖虎脸色铁青
“……”不二靠着山壁一言不发，眼神空洞而哀伤
过山峰愧疚的跪在地上，伏低身形，仿佛这样就能减少自己的罪过
“我猜到了是你，可是，我……仍然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不是你……”不二开口道，低沉中一抹哀伤
过山峰青稚的脸庞演变着成年人的模样，心如刀绞，痛的发烫
“不二，你不能怪小峰，祸事是你惹出来的，都是你连累了我们，才让我们村遭此劫难”妇人忍不住开口道
“闭嘴！”中年人神色黯然，恼怒道
“叔叔！您是我最尊重的几个人之一，从小我就特别相信您，是你们照顾，我才能顺利长大，我想问您，真的是我错了吗？像我们这样的人，别人要杀我们，只能伸长脖颈等着吗？连反抗的权利都没有吗？”不二看着山壁，语言空洞且彷徨
几天来，他一直思索发生了事
如果不是他为了一条狗起了冲突
如果不是他杀了那个武士
如果不是他，又回头杀了那位公子
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里正，婴宁，他们或许就不用死？
不二沉浸在怀疑自己的情绪之中无法自拔
“……孩子……你没错，当一个世界连正义都在模棱两可，容不下一份善良！一个自私自利的种族，一个谎话连篇的人间，一个高举正义的鞭，抽打驱赶着自己的同胞！那……又算怎样的一种文明……
我在村子里教书无数年，你是我和里正那老头最得意的弟子，我们从来没有告诉你，你很棒！真的很棒！
是老师错了……”
中年男人怜惜的看着襁褓中的幼子，猛的前倾
利刃划过脖颈，男人萎顿在地上，无神的望着肮脏的世界
热血洒了一地，看呆了持刀的武士
惊呆了怀抱婴孩的妇人
“啊~”
沉默中，女人尖利的叫声刺破耳膜，发疯般冲向丈夫的身体
还好押解她的武士受刀及时，此刻满心后怕的站在一旁，神色复杂的看向女人
“孩他爹！不要~啊”妇人一只手抱着婴孩，一只手仓惶的捂着男人脖颈
“爹”少年剧烈挣扎，却被两个强有力的武士跪压在地上
嘴里啃着泥土，热泪滚滚而落
男人惨然一笑，血红的嘴中露出一口洁白如玉的牙齿
伸长了手臂，颤抖着，想摸一摸熟睡的婴孩
近在咫尺，却怎么也落不下手臂
那只手，满是血污，他不想玷了纯洁的魂
手臂无力的颓下，眼神充满歉意的看着妻子和孩子
带着一生的遗憾，失望，痛苦，茫然，缓缓闭上双目
“他爹！”尖厉的惨叫声震醒了怀中的婴孩
婴儿睁开一双童真的双眸，一闪一闪的看着眼前的众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妇人心伤欲绝，满脑子的混沌再也顾不得其它
“不二~你个杀千刀的，你再不出来，我去刨了里正他们的坟！你不让我们活，大家都别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在哪！”妇人声音撕裂，哭嚎道。
老头被这一波三折惊的目瞪口呆，闻言大喜过望
“娘！”过山峰一脸绝望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从未想过这种话从自己那个温柔善良的母亲嘴中出来
妇人神色狰狞“娘什么娘？父子俩没一个有出息的，自己死了，解脱了，他有没有想过咱们娘三怎么办？我死了就死了，你弟弟呢？他还这么小，让他陪我们一起死吗？”
过山峰哑口无言，内心挣裂，失神的看着眼前的泥土
什么是对？
什么是错？
是是非非吵的魂身分离，袅袅然不知所往
洞内死一般的静寂，不二紧紧抓住了胖虎，嘴角溢血
胖虎疼的龇牙，却不敢发声
老妇人和小翠担忧的看着他
那个时而温和的纯纯诱教，时而严厉的打起手心
时而满怀欣慰，时而恨铁不成钢的中年人
死了
那个青年从一腔热血，到中年的无私认真
只为了唤醒那么一点点明亮
他没想唤醒世界，他只是想照亮这一片地方
他是村民眼中的异类，是孩童的指路明灯
他死了，没有死在热爱的土地里，死在荒芜的深山老林里
不二眼神发直，楞楞的看着黑暗，仿佛他在那里朝他微笑
在那里严厉斥责！
女人的声音吵醒了不二，恍如隔世般醒了过来
“老头，放了他们，我随你去！”不二语气淡淡，甚有一丝笑意含杂其中
“哈哈哈！小子，早这样不就好了！”老头开怀大笑，连连应承道
“不二”胖虎高声道，似乎想说什么
不二打断了他
“小虎，先生死了，因我而死，里正也死了，因我而死。我不能再让他们打扰里正他们！你能理解我的！”不二眼神平静
从小一起长大的胖虎如何不了解他的想法，他明白那一片平静的湖面下压抑着什么！
那是非常人可承受的撕裂之痛
胖虎呐呐无言
“不二……”妇人，小翠，罗生和他弟弟，一起围了上来，担忧焦虑的看着他
不二深深鞠躬道“对不起了，大家！是我连累了你们，对不起，我却没能照顾好你们”
“不二，别这么说，你肯收留小虎和老身，老身感激不尽”妇人握着不二的手，真诚的看着他的眼睛
不二艰难的别开目光，从小在谩骂中长大，充满感激的目光是他一生未见的风景
罗生欲言又止，神色挣扎！他也想劝不二，然而，父亲的尸骨……
小翠最是放松，她的命算是不二救的。
是不二让她对生活重新拾起了希望
“无论你去哪，我跟你走”
“别，我一颗人头就够了，没必要摆在一起。你那么漂亮，万一不小心亲到了，那多不好意思！”不二挣脱了老妇人的手，语气洒脱的笑道
“走了！好好活着，各位，有缘三生石处见！”不二摆摆手，一脸轻松的走向水道
打开水下机关，不二嘱托道“别相信那老头，我走了之后重新封上水道吧！等一阵子，你们觉得安全再出去吧！”
说完，伏身潜下水道
胖虎神情激动，欲抬步相随
却被老妇人紧紧抓住衣袖
看着老妇人悲伤的眼神，胖虎咬碎了牙，始终没有迈开步子
不二从水中潜出
洞内严阵以待，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不二怂怂肩膀，挥舞着水道中捡起的长刀“我来了，一帮畜生们，放了他们，我束手就擒！”
“哈哈，小子，你让我找的好苦啊！”老头开怀大笑，心中的巨石终于落下
“老头，你咋还活蹦乱跳的呢？咋不落一道雷劈死你！”不二语气轻松，调侃道
目光看向一旁低垂着脑袋的过山峰，怀抱婴孩的妇人，被抬起的尸体
不二心中一痛，充满歉意的看向妇人
妇人不理睬，只是脸色苍白，目光定定的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快了，就快了。说不定老头哪天一失足，掉茅坑里就没了”老头毫不介意他的嘲讽，满心欢喜的示意手下放开几人
过山峰踉踉跄跄的站起身，默默走到妇人身边背起父亲
一步一步向山外走去
偶然间回头看了不二一眼
眼神死灰，那一抹未消散的灵性中隐藏着愧疚，痛苦，恨意，哀伤
不二楞楞的看着他们走远
“好了，人已经走了”老头急不可耐，压抑不住的向前
不二随手挽了一个刀花，惊得众人皆退
“不急，等他们走远，说实话，老头，我信不过你！”不二注视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说道
“嘿，看来老夫的信用破产了！这可不怪我，大势压下，没有一粒沙是无辜的！我也只是听命行事！势比人强，就得认，不认既伤已，也伤人！”老头也不急着拿他，反正有威胁性武器在手，本领再大，还不是乖乖束手就擒？
只是为了一群死人，和几个不相干的人，就把自己的小命献出来，着实让他不能理解
上一次见到这种事情是什么时候啦？老头想了半天想不起来
好像也是一个少年，骨灰可以活泥巴了吧？
“嘿，老头，别看你活的一身老梆子样，倒是挺通透的吗！”不二笑道
“那是，耳光来了，我得笑着把脸贴上去，打完还得问人家手疼不疼！”老头自嘲的笑一笑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从狠辣的堡长手里活下来
看不起？轻蔑？那又怎样！如今，不还是你死了，我依然活的滋润
“果然，人人都是天生的贱种！哈哈哈，”不二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谁说不是呢！这人呐！想活着，想活得好，该认就得认！该低头就要低头！凭着一腔孤勇害人害己，少年，老夫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特别讨厌伪善之人，真真令人作呕。那又如何？如今，我也不是成了此等模样？”老头大笑，笑的分外苍凉
“老头，你说我要是活下去，会不会跟你一样？”不二认真的发问
老头眼神不屑，可还是说道“那你又能怎样？一只蚂蚁还想推倒大象？人人如此，你凭什么不一样？当你活成了异类，也成了人人避如蛇蝎的存在，要么毁灭你，要么远离你！到头来，还不是一场幻梦，说散就散的模样！”
不二点点头，若有所思
“好了，我时间不多了，小子，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老头以后给你多烧点纸钱”老头不耐烦了
“下面是什么样？”不二好奇的问道
“还能什么样？都是世间人下去的”
“没意思，真没意思。老头，你没诚意啊！都是世间人，你烧的纸钱我能拿到手吗？莫不是半路就被截胡了吧！”不二意兴阑珊，咣当一声扔掉了手中长刀
老头语塞，仔细一想，嘿，还真是哎！
都是魂归地府，那地府与人间又有何样？
怪不得说人间犹如炼狱
哈，原来，炼狱就是另一个人间而已！
武士们可没有惺惺相惜的念头，一拥而上擒拿了不二
一个个喜笑颜开，锤掌齐下
咚咚，啪啪
“哎呦，谁打老子脸？他娘的，打毁容了，老子下去怎么认人？”
老头惊醒，连忙大声呵斥，制止了众人
五花大绑的不二被提溜着站立
不二抬起头，死死盯着一个武士，盯的那武士心虚，连忙躲在人后
“跑你妹啊，刚才打的不是很兴奋吗？！”不二破口大骂，脸上有一片青肿
“好了，好了，阶下囚了，还这么大气性，果然是少年”老头笑着抚慰道
“咋滴，就不是让我嘴硬？老子死了嘴也是硬的！”少年瞪着眼，使劲瞅那武士
“行，行，行，等你死了，老夫给你剁下来带回去，留个纪念”老头笑眯眯的说道
“喂，喂，老头，你可别是有啥不好的念头吧？我还没亲过嘴呢？可是很纯洁的，赶紧把你那肮脏的念头收起来，让人作呕！”少年脸色变了，嫌弃的看着老头
老头的脸黑如锅底，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老夫还没那么下贱！”
“嘿，我就说嘛！老头看样子也不是那种人！”挨了一巴掌的不二反而一副放心的模样
老头默默上前，在不二胸前的绳索上接了一根绳子
“走！”牵着不二向洞外走去
不二身形一晃定住了
老头回头看去，看到一张委屈幽怨的脸
不二道“喂，老头，你遛狗呢？”
老头血压飙升“来，跟我读“阶下囚”“阶下囚”，老夫是不是还得找一个八抬大轿来接你？”
“嗯~也不是不可以！”不二沉吟道，似乎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老头惊为天人，绕着看了一圈，恨不得砸开他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和不二相处的这一会，让他年轻了数十岁
本来在不二身上看到了年轻的自己，这才惺惺相惜
现在，他敢确定，这绝对不是年轻的自己
要是自己当年这么贱，早就被人打死了无数遍
第一个打死他的绝对是他爹
这是死到临头？彻底放飞自我？
这么一想，老头心态平和下来，高升的血压也降了下来
“八抬大轿是吗？有，当然有”老头不怀好意的笑道
俯下身绑上不二的双腿，在不二迷惑不解的眼神中
被老头放倒在地上
“来，这小子要八抬大轿，咱们发发善心，满足一个将死之人的愿望，抬起来，一步一抛”老头挥挥手，笑道
武士们大喜，早就看这小子不顺眼了，害他们找了三天，又死了这么多族人
可族长不让打死他，憋了一肚子的闷火
“我来”
“我来”
个个摩拳擦掌，争先恐后
“不要啊～”在不二的惨叫声中被抛到半空
咚
一声闷响，撞到了洞壁
“停”老头急忙大喝，连忙走上前查看
还好！还好！
只是流鼻血
“出了洞再抛，别使那么大劲，玩死了我们都得培葬”老头嘱咐道
不二眼神一亮
老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块破布堵上了不二的嘴
甚至还贴心的在外面缠了一圈
“呜呜，呜呜呜！”
“这下保险了！”老头放心的笑了，毫不理会那声含妈量极高的呜咽声
一群人，一步一抛的走出了山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