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秋听了初宜的转述,松懈了不少,又觉得奇怪,“真够莫名,自个就是那副凶神恶煞的阎王样子,还叫别人不许怕他?”

何衡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他喝了口茶,又述说起今日朝堂之上所发生的事,“今日赐婚圣旨便下了,光是嫁妆就赏了一百八十八抬,又以公主仪仗从太极门出门,封地赏了安阳郡,是以通喻全国,这婚不好退。”

李清秋叹气,不由得伤春悲秋起来。

初宜见自个父母还想着违逆圣旨这等砍头的大事,当即便开口劝阻,“父亲母亲休要再提此事,若是叫有心之人传到圣上皇后跟前,咱们三个脑袋都不够掉!”

何衡立刻噤声,“对对对,阿娪说得对。”

初宜突然想到些什么。

官场之上,从未有真切实际的友情,只有利益共存才会长久。官家联姻如此,如今初宜下嫁亦是如此。

实则何家原本并攀不上将军府,护国将军府本就是一品,再加上耿靖世袭父亲官职,在官场实是高阶。文人清流所说的不风雅,无非是耿靖行事作风粗旷、过于大方,往通俗了说,就是俗气。

军中多半是男人,有钱有权的混个一官半职,无权无势的人从小兵做起。偶遇战时,大半辈子都在战场上拼搏厮杀,关心的只有家中妻儿老小、军粮能否按时到达,还有到底何时结束战争。

又何来时间读书识字,拈酸吃醋地考虑自已风不风雅?

上位者的博弈,是用底层百姓的血泪换来。

战胜匈奴,史书留名,却不过只是君王纪事中的功绩一项。而他这辈子从出生到逝世,都有华丽的文字褒奖记载,高至登基小至娶妻,都只是一支笔下所描写的文字。

而毛笔笔尖蘸取的笔墨,源于万万百姓。

京中这些富家纨绔吃喝玩乐,安宁时日都是这群“不风雅的”换来的,如今却议论起国之英雄如何粗俗不堪,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初宜隐了隐内心的不安,同何衡道,“父亲,不管这是不是桩好姻缘,初宜都要嫁。且不说今日同将军照面,他并未为难女儿,就从他战场上拼搏而言,我们过的日子,都是他在生死攸关之间博来的。于整个大齐来说,他是英雄。”

“京中世家大族谁都能嫌弃他庸俗,我们不能,您是他未来的岳丈,我是他未来的妻子,您在朝堂之上或许需要他的帮助,我在家中需要他的尊重,何家耿家会是一体,我们不能和别人一样。”

初宜想起今天的见面。

耿靖见到她就大步大步地走过来,没有在意挚友的絮叨,没有理会意图附庸拉拢他的臣子,却为她停步驻足了。

是因为在他心中,他们早已是一体。

他说话时的局促,源于不安。他未来的妻子怕他,甚至吓到腿软发抖,他在战场上百战百胜,洞察能力绝非一般,他早就知道初宜怕他。

他拒不了婚,他军功济济,也抵抗不过皇帝,更何况他拒婚之后,初宜再难议婚,毕竟这是在圣上跟前被拒过的女子。

初宜全都想清楚了。

初见时的眼神,是在思考对策,他和她一样,都早已明白帝后的意图。

他看似粗犷,实则内心细腻柔软,他要考究的事情太多。

他愚钝话少,是因为不会。他不会附和,没有人教过这些,所以她对别人的附庸也保持平淡。

耿靖其实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何衡不知为何自家女儿突然可以说出这样的道理,但也觉得她说得对,“明日上朝父亲会同他聊会。”

李清秋思忖太久,也终于接受了初宜要嫁人的事实,她叹了口气,兀自回了卧房。

初宜眼睛亮闪闪的,她内心的愁绪都空了不少,“父亲,与其思考如何拒婚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不如思考如何嫁去耿家才能过得好,不如想想如何凭借他的势力在京中掌握属于自已的势力。”

何衡一点就通,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阿娪说得对,父亲如今知晓了!”

他又想到些什么,冲初宜道,“好女儿,你先回自已院里休息,父亲还得去哄哄你母亲。”

初宜忍俊不禁,“是是是,父亲最爱母亲了,快去吧,女儿回院里补会觉。”

回到院里,初宜看着面前熟悉的陈设摆饰,心中都畅快不少,她扑倒柔软的床铺上打了个滚,窝在被褥里阖眼,“终于回来了。”

一觉睡到大天亮,初宜连饭都没用,这些时日在皇宫中担惊受怕就没怎么睡过好觉,回到家才自在不少。

李清秋看自已女儿快睡了一天还没醒,担心得不行,端着自已做的,初宜小时最爱吃的烫饭进门。

上品的牛肉切成肉沫,与颗颗分明的饱满饭粒烹煮在一起,另起小锅清水烫开一小颗白菜芯,辅以金黄圆润的荷包蛋一枚,鲜香浓郁。

小瓷碗装上一碗,就足够初宜吃,小厨房再炖上一小盅桃胶银耳鲜奶,初宜便会开心不少。

李清秋推开门,看初宜还是昨日的装束,心疼得不行,便叫一直守着,如今眼眶都红了的碧珠先退下去休息,便坐到初宜床沿捏捏她被头压着的手臂。

初宜的手早就被自已压麻了,现在碰不得,稍微有点异动就惊醒了。她可谓是口干舌苦,干哑着嗓子,“母亲。”

李清秋便叫自已对贴身丫鬟宓夏倒了满满一杯蜂浆温水过来,搅拌均匀后便喂到初宜嘴边,“好阿娪,快喝了。”

初宜就着李清秋的手把蜂浆水喝完,又抱着她的手撒娇,“阿娪让母亲担心了。”

一回到家初宜就振作了不少,正好闻到房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香味,初宜迫不及待,“母亲可是做了烫饭?”

李清秋看着初宜又生龙活虎起来才放心,“是,做了你最爱吃的。还不起床洗漱洗漱来用饭?休要再赖床。”

初宜笑眯眯地掀开被子,“知道了母亲,我这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