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念，不欠

我就这么坐在车上，抽完一支烟，又续上一支烟。陈瑶实在受不了我，自已下车去了。我知道，她虽然喜欢胡来，但这件事没有我的同意，她不会自已去做的。

我静静坐在车上，想要去回想以前的那些点点滴滴，却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曾经在一起时的美好记忆，在这一刻也烟消云散，回忆不起来。

鞭炮霹雳哗啦的，爆竹漫出的烟雾笼罩着我的视线，当烟雾散开，主婚车上下来一个身穿黑色西装、胸前别着胸花、手捧鲜花的男人。我努力看去，他应该就是今天的新郎。他很瘦，个子也不高，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他们挤进了狭窄的楼梯间，留下两个人，挨个的发着喜糖和香烟。

我被堵在了巷子里，进退不得。

终于，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她，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她。她被他抱在怀里，看不清表情。洁白的婚纱映衬得她格外美丽，像一朵白莲花。这一刻，我失去了所有勇气。是的，婚礼本该是圣洁的不容玷污的，我们的爱情已经伤害了她一次，我又怎么忍心再去破坏她的婚礼呢？

当迎亲的车队远去，周围的人群也慢慢散去，留下一地的爆竹残渣，提醒着人们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

我看到了洛可的妈妈，她眼角含泪，转过身，朝楼道走去。

我终于离开这个困住了我十几个小时的汽车，紧随她的脚步，来到这个我已经无比熟悉的房子。

门开着，房间里却没有人，只有洛可的妈妈一个人拿着扫把，应该是想要打扫卫生。我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她。她似乎老了很多，刚刚五十岁的人，鬓角却已经斑白。

她抬起头，终于看到了我。

她的手有些颤颤巍巍，我赶忙来到她身边，喊了声“阿姨”，扶住她，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阿姨率先恢复过来，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到沙发上，“孩子，坐。”

我的眼泪因为这一声“孩子”瞬间夺眶而出。曾经无数次的以为我会是她认可的女婿，她也一直把我当她的亲儿子对待，如今却再也没有这个缘分了。

我伸手抹去眼泪，也帮阿姨擦去泪水。“您怎么一个人，亲戚们呢？”

“他们去酒店了，我跟洛可说受不了这种场面，我就不去了。”说着阿姨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孩子，别怪你叔叔，别怪阿姨，也别怪可可。”

我点了点头，“嗯。”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至少对你对她......”

“孩子，你要好好生活。”

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我拉着阿姨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强硬的塞到她的手里。

“阿姨，这里面是我和洛可开公司赚的钱，密码是她的生日。我求您务必要收下。”

阿姨使劲挣扎着，怎么也不肯收下这个钱，但她的力气又怎么可能拧得过我这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呢。

“阿姨，您先别推辞，听我说。”我缓了缓，等阿姨平静一些，又继续说道：“洛可离开深圳的时候，公司账上有200多万，这里面有120万，这是她应得的。”

“我知道您肯定不会要这个钱，她也不会要，但是，如果您希望我放下过去，这钱您一定要收着。”

“我知道，您一直把我当儿子看待，我也知道我和洛可今生是有缘无分了，那么，您就当满足我最后一个心愿吧，让我跟她两不相欠，行吗？”

“另外，我也知道叔叔出事后家里挺困难的，这笔钱您留着养老，同时也可以给洛可一条后路，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不管用不用得着，多一条路就给她多一份选择，您应该可以明白我的意思。”

我看得出来，阿姨有些动摇了。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她自已，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收下这笔钱的，但我一说到洛可，她的心也动摇了。

“过去的事情，洛可放下了，我也应该放下了。如果您还疼我，这笔钱您就收下吧，当做我为您和洛可做的最后一件事吧。当然，您还是可以把我当儿子看，如果您有任何困难、遇见任何麻烦，您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一定会像从前一样照顾您、爱护她的。”

阿姨终于没再推辞，一把将我抱住，哭了起来。

走出洛可的家门，陈瑶站在门外边，一只脚撑着地，另一只脚踢着地上的一张糖纸玩。见我出来，她一把挽住我的手，跟我向楼下走去。我挣了挣，没挣脱，就由着她去了。

上了车，陈瑶系好安全带，歪着头看着我。

我被她看得发毛，怒喝一句“干什么？”

她一直笑。笑了一会才开口，“你那公司，应该只拿了120万出来了吧。”

我不意外她会考虑到这一层，也没打算瞒着她什么。“是的。”

“你一定很爱她吧？”

我打着了车，没再回复她这种无聊的提问，驾车离去。

我在想陈瑶的提问，是的，洛可是我的挚爱，为了她我甘愿放弃一切，我可以给她我拥有的一切。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并没有做错什么，那就给我和她的爱情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吧。

我调转车头，朝方园说的那个酒店开去。我要去见证洛可的婚礼，我要看着她幸福，然后放逐我自已。

我将车停到酒店的停车场，没有下车，发了个信息问方园具体的楼层，然后摇下车窗，点了支烟。

我该以怎样的心态出现在她的婚礼现场呢？我是否该做些什么呢？

不一会儿，方园发来了楼层信息，问我需不需要下来接我，我拒绝了。我在车上找到了陈瑶之前送给我的那顶帽子戴上，然后和陈瑶一起下车，来到了酒店的四楼。

这是一家新兴酒店，装修挺不错的。我带着陈瑶来到大厅门口的收礼台，递了一个红包。当签到台的人问我姓名时，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报上了陈瑶的名字，说是新娘的朋友。

我们来到一处角落坐下，靠着一根柱子，这一处的灯光比较暗，正好遮掩了我的行踪。我将头低下，避免被熟悉的朋友们看到。

我看了下场地的整个布置，四周都是洛可和新郎婚纱照的易拉宝和展示架，每个角落都放置着鲜花，衬托着大喜的氛围。一条婚礼走廊将宾客的酒席桌分为两边，走廊两侧静置着许多水晶路引，鲜花沿着走廊一直铺到舞台中央。

陈瑶说了声去洗手间，然后就走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内心再次泛起一阵苦涩，原本无数次出现在我和洛可设想中的场面，呈现在我的面前，却是她和别人的婚礼。不知道她是否知道我来了呢？她应该是不想我来的吧，不然也不至于连请柬也不发给我。

不多时，大厅已经坐满了人。同桌的人经常会拿眼神瞟我一眼，也是，一个陌生人，还带着个帽子，确实会引起他人的关注。

这时同桌的一个老哥一屁股坐到了陈瑶的位置上，跟我打了个招呼，还递了根烟给我。

“新娘的朋友吧？”

我点燃了烟，又给他点了个火，然后淡定的说道：“嗯，是的。”

“新娘的朋友都安排在了前面主桌那边，你怎么坐这里啦。”

“我是外地的朋友，跟他们不是很熟，就被安排到了这里。这不，还有另外一个人，去洗手间了。”

大哥悻悻然地说道：“难怪。没事，等会多喝两杯。”

我点了点头，内心已经决定参加完婚礼马上逃离这里。

正说话时，整个大厅灯暗了下来，主持人上场，示意婚礼马上开始，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当大厅的大门打开，我终于看到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人。她站在大厅的门口，挽着她舅舅的手，轻声在交流着什么。洛可穿着一袭洁白的婚纱，头发盘了个高高的发髻，白色蝴蝶结头纱扎在发髻上，显得美艳不可方物。今天的她脸上妆容淡雅，目光清澈，却没有什么表情，而新郎也已经站到了她正对面的舞台上，满脸笑容，只等主持人念完开场白，就会伴随着婚礼进行曲，迎娶他的新娘。

主持人终于开口：“尊敬的各位来宾，大家中午好。欢迎参加一对新人浪漫而幸福的婚礼。首先，我代表新郎和新娘向大家致以最诚挚的感谢和欢迎，感谢大家来见证这个特殊的时刻，分享新人的幸福和喜悦。”

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我们有一位特别的来宾，她说她是新娘的朋友，说一定要送一首歌祝福我们这对新人。在与她进行沟通，确定她不是来砸场子以后，我们决定让她用她的歌声，为我们这对新人致以最纯真、最美好的祝福。”

现场的人因为那句“确定不是来砸场子”而轰然大笑，继而掌声雷动，甚至有人吹口哨，显然大家都是很开心的。

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我百感交集，瞬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阵熟悉的《晴天》前奏响起，我侧头望去，竟然是陈瑶跑了上去。

“故事的小黄花

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童年的荡秋千

随记忆一直晃到现在

.....”

陈瑶改变了这首歌原本的唱腔，声音很轻柔，很缓慢，甚至带一些停顿，如诗经般娓娓道来。

现场有些嘈杂，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而我的脑海却一片寂静，自动过滤掉了所有的杂音，只听得到陈瑶的歌声。

在这个草长莺飞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两个人相遇不容易，而两个人从出生就在一起更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我们共同经历了童年、少年，一起成长为青年。我们从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到真正地懂得爱情、相信爱情、走进爱情，然后互相扶持走进生活，一段段经历一帧帧的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们曾亲手规划了无数的未来，却从未想过我们会分开。我一直认为我们的人生会像旋转的摩天轮一样，它会带领我们一起领略人生的每一处风光，它会有高点也会有低谷，甚至会有停宕的时候，但我从不认为它会倒塌。然而直到今天，当一切摆在我面前的时候，它真真切切的给了我迎头痛击，将一切梦想变成幻想，然后告诉我这就是生活的酸甜苦辣，你独自去承受吧。

我不确定我们上辈子是我欠了她还是她欠了我，既然上天安排给我们一个如此完美的前半生，为何又要给我们设定一个如此凄凉的结局？当一切尘埃落定，她已不是那个她，我也终将不再是那个我了，一个人的坚持是否还有意义呢？

我看到了新郎向洛可投去的疑惑的目光，而洛可此刻眼里却泛起了点点泪光，转头四处寻找着什么。我赶紧将位置调整到柱子的后面，像一只鸵鸟一样，把头埋进了自已的翅膀里。

是的，这首歌有着我们太多的回忆，从出生一直到分离。记忆真的像一把攥在无情的杀手手里的刀，化作一首歌，一字一句地捅进我的胸膛，而我却没有丝毫躲避，任由这疼痛一丝丝的蔓延开来。

随着那句“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这种疼痛感达到极致。我极力忍住自已的眼泪，不让它掉下来。我不敢落泪，如果我落泪，周围的人肯定会怀疑些什么，而幸好陈瑶送我的那顶帽子掩饰了我的一切情绪。

陈瑶对舞台正前方鞠了个躬，说了句：“祝我们美丽的新娘永远年轻漂亮，幸福美满。”就马上走向了舞台后方。现场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洛可极力地想要挣脱她舅舅的手，想要去追陈瑶。最终在她舅舅的安抚下，平静了下来。

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感谢我们这位美丽的小姐送来的祝福，歌声堪比专业级啊，我相信此刻我们的新娘应该是无比幸福的，让我们大家一起把最好的祝福送给新娘，祝愿她永远幸福！”

“祝你幸福！”我喃喃道，“你一定要幸福。”

如果说进来之前我还在犹豫，是否要与洛可见一面，此刻我内心却无比坚定，我就默默地看着她，祝福她，就这样就好。

我知道我该走了，陈瑶的出现，其实在暗示洛可我来了。我不能与她见面，不能给她带来麻烦，我也不忍破坏她的婚礼、破坏她的幸福。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不能再待在这里，我该走了。

黑暗中，我从一个侧门偷偷溜出，然后在主持人激昂的祝词中，一步一步走向电梯。当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婚礼进行曲》的演奏声传来，我知道，我们的童话梦已经破碎了。

我走出酒店的大门，来到车旁边，摸出口袋里的烟点燃。烟雾从我眼前飘过，眼睛被烟雾熏到，泛起点点涟漪。放眼望去，我仿佛看到一位穿着白色裙子的女人，站在窗口冲我挥手道别。她的嘴一直在念叨着什么，而我却什么也不会听到。

远处飘来陈奕迅的《好久不见》，好像预示着什么。

“我来到

你的城市

走过你来时的路

想象着

没我的日子

你是怎样的孤独

拿着你 给的照片

熟悉的那一条街

只是没了你的画面

我们回不到那天

......”

直到一阵汽车的鸣笛声传来，我才听见，那是梦碎的声音。

是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往云烟，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既然如此，何不痛快放手，从此各自安好。

从这一刻起，把自已留给自已，把她还给她，从此山水两别，不必再相逢。不恋，不见，不念，不欠，然后不贱，不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