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哄的少年休息后,二人便心有灵犀的去了书房。然,却是预料之中的相顾无言。
啧,还是这般。刘光世虽在心里吐槽了下好友,却还是开口道歉:“是我不对,不知良臣能否宽恕我次”。这人的气性还是一如既往的大。真是的,不就是闯了一下你的府邸吗?难道通传了你还会不让进吗?有必要生气吗?
韩世忠微微颔首,“平叔言重了,我还不至于这般小气”。
呵,刘光世真想问问,这话他说的亏不亏心。就他那个脾性,这也得亏是这两年,要是搁前几年,他们高低得打一架。
还有,你要是真不介意,你之前喊什么少师?讽刺谁呢?
韩世忠看他这副表情就知他在想什么,不过就算他这几年脾气好了点,也只不过是对他的宋而已,他的宋又不在,他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明天就是除夕了,你不在家守岁祈福?难不成是打算明日快马加鞭赶回去参加后日的大朝会?”
看看看,还是这副混不吝的态度!要不是如今强敌在侧,这人又当真有卫霍之才,就他这样,估计早就被打压的没边了。而且他本来就是随意寻了个理由回的临安。本来就可以不用去的好不好?刘光世嫌弃归嫌弃,却也没多说什么,“告了病假,官家被那秦桧哄的乐不可支,现在可不乐意看见我,我又何必去惹人嫌。至于守岁,反正也回不了东京,与其在临安待着心烦,我还不如来陪陪宋。”
“多少南归的中原百姓被弃之不用,偏偏这个能携家小从金军回来,一力主和的人拜相,咱们这位官家估计是想做第二个阿斗呢”,韩世忠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说话那是一点也不客气。“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这不就是说的咱们那不思蜀的官家吗?”
“可不是,不仅如此,自欺欺人玩的也挺熟练的。呵,要是没有他的点头,再给秦桧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带朝臣去跪拜称臣。”与韩世忠不同,刘光世这段时间可是一直在临安,本来他还以为是谣言,结果,“就这,你且看后世青史,他赵构必是同胡亥无二的昏君。”
韩世忠啧啧道,“怎么怨气这么大?还是说,那群朝臣里有你?”
“韩良臣,你瞎胡说什么呢?”刘光世猛地拍了下桌子,“老子是那种人吗?”
“没你就没你呗,你急什么?”韩世忠当然是知道他的性子的,没有一枪挑了那群金贼都是他在顾全大局。去跪拜金使?怎么可能?
“澶渊之盟,靖康之耻就够丢人的了,再来这个,哎,你当真不管?”这可不像是韩世忠的性子。
“怎么管?”这是他想不想管的事吗?他没管吗?他还能怎么管?君王继位这么多年了。前有宗帅死守东京,二十余次上书唤不起来天子的血性,后有中原百姓固守城邑,却等不到天子的垂怜。管?“你给我说说要咋个管法?”
刘光世默然,若是他还是当初的少年人,他会说“文死谏,武死战”,可偏偏他不是。
文死谏,却不及奸佞小人的花言巧语。武死战,却只得孤军奋战。文死谏无意义,武死战,除了让大好男儿白白送死,亦是无用。他们能如何?
“夷狄不可信,和好不可恃,相臣谋国不臧,恐贻后世讥议。鹏举亲赴临安,有什么用?朝中主战派枢密副使王庶、枢密院编修胡铨等哪一个没上书反对?结果呢?或被罢官,或被贬谪;就连赵鼎也被罢相。加强边关警戒,呵,他也知道求和难成啊。”韩世忠一肚子的气,“伯英一路北上攻取毫州,结果呢?退守淮南①,好一个退守淮南啊,早知今日……,如此沉溺酒色,他当什么皇帝,学陈后主和南唐后主吗?宋炀帝?要不是有先前的那两个在,炀这个谥号就挺适合他的。”
此时的韩世忠好像完全忘了当初是谁迎那位天子继位的。
“有我们在,“炀”这个封号同官家无缘。你可别搁这乌鸦嘴了。”刘光世也烦,“我是自个儿来的,你派人去和伯英跟鹏举说一声吧。尤其是鹏举,让他先忍忍。”事已定局,少让他去自找没趣。到时候难受的还是他自已。
“忍?可别为难我的人了,你自个儿和他俩说去。”理解归理解,再多的韩世忠是做不来了,但却还是开口。也不知是在宽慰好友,还是在宽慰自已,“伯英一向稳重,绝不会擅自行事。至于鹏举,既然官家觉得日子过的太舒坦了,那让鹏举吓吓他也行。”又不是什么大事,他们几个人里边,就数岳飞最是守礼,能出什么事?难不成还能弑君不成吗?
刘光世张张嘴,终是没能说出口。对他们的官家他确实有怨,可也仅限于此。毕竟他们最初是真的拿那位官家当千古明君的。哪怕是当初天子执意南渡,他们也道天子自有天子的顾虑,可明明是可以君臣相宜,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于即倾的,他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怪天子吗?哪怕他们说的再是不满,可,那是他们的官家啊。是君王被俘,社稷危亡之际,与他们一道为保宋室呕心沥血的官家啊。
不怪天子吗?怎么可能呢?南渡已十数载,他们做梦都想北归。哪怕最是贪生怕死的他,也知道不能退,也不曾后退。可天子呢?他们的官家呢?他不奢求天子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可天子,他们的官家,他就算是没有雄心大志,也不能当那丧权辱国之人啊。
那是怪他们吗?为国,苟利生死,不避斧钺。为民,不辞风雨,夙兴夜寐。所谓忠君爱国,不就是这般吗?
不怪他们吗?手握重兵,屡逆上意,今时今日,这般光景,不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吗?
兜兜转转,他们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呢?他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别想了”韩世忠将手搭于刘光世的肩上,“你即在朝中看不到未来,怎的还优柔寡断起来了呢?莫不是临安繁盛也让平叔软了心性?”
刘光世拿下韩世忠的手,“怎么,良臣莫不是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桀骜不驯?”
闻言,韩世忠愣了片刻,笑道,“平叔难道不知我出身草野吗?那可是官家的诏令都少有到达的地方。即未沐浴天子荣光,我又为何一心为君?”
韩世忠当然知道自已这话说的牵强,如果可以,他情愿如此,倒也省的左右为难,可惜,那忠君之念于他,早已刻入骨髓,想忘忘不掉,想断断不了。
秦人秦地秦腔八百里秦川,正如日后那位承他们之志,横刀朔枪,为宋室倾尽一生的将军一般,他的祖上也是秦人真将种。那片黄土地上走出来的将军啊,不止有神勇在,更有一腔赤诚。
“况且,他即不当自已是君,我又为何要屈膝侍君?”韩世忠像是在和刘光世说,也像是在和自已说。即是在向好友表明自已的心迹,也是在告诫自已。
细细算来,抗击西夏,平乱黄天荡,镇压方腊……哪一战他不是身先士卒?可他们的君王呢?连却金军却求援不得。
他自八百里秦川而来,他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死。他也不是生而无畏,可为了他的官家,他不能怕,也不会怕。那是他韩世忠自已选择的君王,他自然是希望他们君贤臣明的。
他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是不明白功高震主的下场。只是,他到底是贪心了些,觉得自已与君王不会是那般。那是他自已选的官家,他从不认为自已会是“敌国灭,谋臣亡”的文种,自然也不认为他们的官家会是那兔死狗烹的越王的。
可,谁成想他们竟还不如先人呢?其实韩世忠想过的,想过如果他的君王猜忌他要如何。他想,就算,就算是他不能马革裹尸。但,只要君王荣光遍布九州,大宋威名响彻寰宇,他韩世忠愿意做大宋的白起,韩信。但谁成想他的君王偏偏要他做章邯,姜维。
说实话,他也想过,想过如果君王倒在了当初会如何。那样的话,他们不必君臣离心,是不是会更好?不,不会,他都不必向他人求证这个答案。
是,他这两年一直都是窝在楚司,非必要不回京。可他当真就能放下吗?就拿此次议和来说,他明面上说不在乎,但那一封封寄往京中的奏书又如何说?固然是如他所言般是为了他的宋,是为了天下黎庶。但又何尝不是因为他不愿他的君王于后世留下千古骂名?可,终究,终究是他的君王变了。
其实民间拥护君王的百姓有很多,毕竟是他们的官家临危受命,在危急存亡之际护住了他们,守住了半壁江山。只是,到底是他贪心了吧。
世事变迁,原来他也止不住贪欲啊!
“良臣,这里就我们两个,我也不瞒你,我想明白了,就算是刘光世忤逆好了,往后我,只忠于宋。”刘光世本来狠不下心来,可现如今却不得不狠下心来,就如他和少年所说那般,如今的朝堂他看不到任何中兴的希望。
其实,若是太平富庶的盛世,他们的官家一定会是个人人称颂的明君。若是在百有余年前,那他们的官家应该是不会比仁宗差的吧。可如今……,是他刘光世无能,日后无论如何,他认便是。
他出身西北大族,虽说也是少习文武,可他又不是鼎立门楣的长子。他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桔虐。那些个纨绔子弟会的,他也都会。
当然,也千万不要以为他出身武勋之家就对他有什么滤镜,他也贪生怕死。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谁能不怕呢?况且彼时父兄皆在,他为什么不能怕?
当然,他现在也还喜欢这些。他就是一个俗人,他不否认。同时,他也不自吹是什么好人。毕竟,谁家好人是他这样的啊!
可,锦衣不复的少年,向来孱弱的少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自私自利的自已会选择去趟这趟浑水?也不知他这唯一一次动了的恻隐之心动的对不对?
反正木已成舟,忠君与爱国,他总要选一个。日后史书工笔也许会说他刘光世是逆臣,是反贼……没关系,他认便是。他生前享无边富贵,那身后名就别苛责了。也不能什么好事都让他占了是吧。
韩世忠闻言皱眉,“左护军②如今如何?”
“自是不及你的前护军的”,刘光世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过你放心,我还有府军,用不着边军。有我在,朝中必然乱不起来”
“你养私军?”韩世忠愕然,虽然他们手里的部队也基本上算得上是私军了。说是朝廷的军队,但别人那怎么样他不敢说,在前护军这,若是没有他的命令,应该只有官家亲自来才能调到军队了。但是,他这是在楚州。
这样一想韩世忠还有点佩服他的。临安现在可是行在!谁能想到这人敢在临安藏这么多人?关键是在伯英眼皮子底下还真让他成功了。
这样看来他真的错了,这人哪是让风月软了心性?前年张浚弹劾,他还为这人担心,现在看来,这人怕是早有预谋。“这就是平叔的心有君上?”
“是府军,你也知道,就是我那三千骑兵”,刘光世顿了顿,还是补充了下,“只有少部分在内城。”
“内不内城的先不说,其他的人在哪,你清楚,我也能猜到个不差七八”,韩世忠盯着眼前的人,“只是骑兵?你的战马哪来的?”虽然他们陕西有军马场,但你那可是私军啊。
“就连鹏举的背嵬军最盛之时也不过才有八千余骑兵,你的人哪来的我就不问了,平叔不如说说在哪弄的战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