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致命证据
“阿槐,他到底有没有证据?”墨水被说蒙了,这人前面还说自已没有证据,怎么现在又说他有了呢?
“呼······我也不知道啊。”季梦槐在心中默念道,然后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刘撷的说法。
勉强达成共识的两人,一个回归酒楼的赌局吆喝,醉酒狂歌里,一个继续呆在荼芜的断壁残垣之中听着这场忌日盛典。
墨水被季梦槐留在荼芜,由它盯着刘撷,以免他使诈逃跑。
翌日清晨,坊门还未开启,坊里的早餐铺子都齐齐开了张,清早急着开工的人三三两两聚集在摊边,带上一小包胡饼面点,预备等出门边走边吃。季梦槐起了个大早,替待在荼芜的墨水和刘撷买了几个馒头和胡饼,带去给他们做早饭。
她一进门,就看见刘撷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做出搏命的架势:“刘掌柜,是我。”
墨水一下扑了过来,季梦槐把包胡饼的油纸垫在根比较平坦的横梁上,边把胡饼撕碎边对刘撷说:“刘掌柜,那些是你的。”
刘撷犹豫着接过胡饼和馒头,迟迟不动口。季梦槐没太多精力分析他的心路历程,昨晚想了一夜“带走县令的五十种办法”,害得她感觉自已有可能快到强制睡眠的临界点了。因为缺乏疲惫感,季梦槐无法确定自已的身体什么时候会突然睡着,只能依靠墨水的数据做预估。
“等坊门一开,我们就去县衙。”季梦槐自顾自地说:“我昨晚跟人打听过了。县尉应卯的时间一直比县令早,趁着县令没来,你可以和县尉见上一面。”
撕完胡饼,墨水站在油纸边慢吞吞地品尝味道,季梦槐则把绑在自已身后的帷帽丢给刘撷,让他戴好。
随着开坊的声音传遍长安,刘撷跟在季念后面走出坊门,仅仅向南穿过几条街,就望见了县衙门前的影壁:“跟紧了。”
即将走进影壁的阴影里时,刘撷悄悄说道:“你要的东西,我写在荼芜西南角的柱子上。”
季梦槐愣了一下,摸摸自已怀里猫猫的头:“好,我知道了。”
门口的衙役还是前次的那两位,这回他们总算认识人了,年轻的那个热情的打招呼:“季娘子!你又来找县丞?”
“我来找范县尉,需要通报吗?”季梦槐对县衙的工作机制不太明白,只能细心多问两句。
“娘子进了仪门会有人通报的。”县衙会有百姓上诉,一般大门口只要说明了身份都可以自由通行,具体事务里面会有人接待。他们二人这个位置就是负责拦下一些藏头露尾的人,比如季梦槐身后这位——
“这位是?”先前耐心回答季梦槐的老前辈一眼就盯上了头戴长帷帽的男人。
“我来就是为了他,这位是能提供刘撷线索的重要证人,但他不愿意露面。”季梦槐的语气十分柔和,稍稍有些急切的娓娓道来:“我在荼芜遇见了他,但是他说必要见到范县尉才肯摘下帷帽,其他人他都信不过。二位,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不给你们添麻烦。如果可以,请务必让我也陪着他进去。”
季梦槐很清楚怎样的神态和语气最能取信于人,她尽力保持着温和而焦急的语调,低声乞求。
一听是和逃犯有关,年轻人双眼发亮,眼神黏在男人的身上。帷帽下的刘撷也配合着叉手行礼,看上去人模人样的。
年长的沉吟片刻,决定自已去通报,叫同伴在这里守着。
片刻后,范县尉亲自带着人出来了。季梦槐在门洞外望着健步如飞的县尉,不由得感慨一句“青天大老爷”。一进长安就陷入纵火、谋杀的尔虞我诈之中,接连见证被亲朋好友,一方父母官背刺的污糟故事,这时候能遇见一个怀英、海瑞式的人物,季梦槐心中满满都是稀奇和敬重。
她远远朝范县尉作揖。她垂下的头还未抬起,范县尉已经冲到了眼前,匆匆打量完,“跟我来。”
说罢,带着人穿过县衙里的大直道,跨过仪门,到了一间小屋子。
“二位请坐。”两张垫子被铺在下首,范县尉连寒暄都省了,开门见山地追问神秘的帷帽人,“不知卿有何线索?”
“我知道刘撷在哪。”那人压着声音道。
“请说。”范县尉点点头,坐得极其端正。
刘撷望着上首那笔直的脊梁,定了定:“请县尉让身边的人暂时退下,我方敢说。”
范县尉还没开口,他身边的属下有些坐不住了,想要跳出来训斥这没有分寸的狂徒,被范县尉阻止:“就按你说的做,卢雀,你带他们去门口。”
堂下剩了两人一猫。
刘撷缓缓取下头上的帷帽,面向范县尉所在的上首,却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只瞧了一眼就躲开:“刘撷在此。”
堂上没有反应,连衣料摩擦的声音都没有。刘撷觉得奇怪,犹豫过后抬眼望去时,范县尉的目光似乎大有深意。
他没问刘撷,反找到低头侍弄猫的季梦槐:“娘子,知情否?”
“县尉明察。”季梦槐点头道。
“你这是自投罗网,”费力逃窜的人愿意落网,要么是心悟透了,要么是网子外面更加危险,范县尉问道:“有人要杀你?”
“还没有。”刘撷道。
“那就是觉得会有,”范县尉手指敲打在惊堂木上,又问和罪犯搅合在一起的苦主“亲属”:“季娘子是何意?”
季梦槐笑道:“自然是要了结恩怨,算清账目。他愿意归案我求之不得。既然他只信得过县尉,我便亲自押解他进衙门,送到县尉面前。”
“明白了。”县尉从堂上站起,走进刘撷的身边,沉声问:“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刘撷额上被闷出的汗珠未干,他却连拂拭的心情都没有。一招不慎就是满盘皆输,刘撷不后悔放火烧了荼芜,他从始至终都认为自已走到这步田地,是因为自已对县令放松了警惕,认为自已给予了他利益,两人便会精诚合作,助他乘风而起。如今自已身败名裂,可他贾骘却妄想踩着他的尸体赢下一切。
搜查赃物,说得好听!真当他刘撷是傻子,看不出他背后的图谋吗?
至于另一个意外——
刘撷望向右侧的季梦槐,她的出现大概是命运的愚弄。
无亲无故的季念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未婚配的血亲,导致他和贾骘的计划被通盘打乱。刘撷自从知道了她的存在,便在各方打听。一个刚进长安几天的女娃,稍施手段便能与康禄相交,敢在自家门前怒斥无赖,甚至还露出了在追查纵火案的行迹。
自从周氏一遇后,刘撷便察觉到了威胁。所以,他才在贾骘暗示他去做掉季梦槐时,点了头。
其实以他只想毁掉荼芜的初心,他没有必要对人赶尽杀绝,这是贾骘才有的需求。但季梦槐给他的感觉太过聪明,他担心她从季念的口中得到了什么,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把她和季念一起带走。
他派出去的两个蠢货失败了,而他也赌错了最重要的一步棋。
这场火越烧越大,他从幕后卷进了火场中央,而贾骘却找到了完美的替罪羊。最后,他的屋檐沦落成了荼芜的废墟。
如果这件事里,刘撷必须要恨一个人,他只能选择贾骘。
他是十恶不赦,或许他能没有心理负担地抹杀好人,但他很清楚——
自已今日的溃败,没资格怨恨好人。
他既已翻不了身,那就黑吃黑。
刘撷冷了眸子:“请县尉务必彻查贾骘。贾骘在任县令期间,收受贿赂,公财私用,如今已有不小的亏空。”
范县尉有些犹豫,他认真看了刘撷一会,想确定他是不是携私报复:“······你有何证据。”
“证据我已告知季娘子,县尉如需取得,还是让季娘子去为好。你的人也未必安全。”刘撷变得平静,也不知是认命,还是酝酿着更大的风雨。
范县尉以目光向季梦槐求证,早在门口就通过昨晚的小摄像头知道藏宝地点的季梦槐轻轻点头,证明确有其事。
刘撷之所以一定要见范县尉,正是因为他明白,县衙里真正还有底气和县令撕破脸查到底的人,只有范县尉一人。
不只是官位高低,还有绝对正人君子的作为,不会让他因为任何强权和威胁弯下脊梁。
刘撷这些年从未和范县尉有过任何联系,范县尉让他惧怕,令他自惭形秽。
他说:“可以抓我了。”
“刘撷,我曾经听人说,三年前我得罪了人,是你说服县令保下了我。”范县尉亲自替他戴上镣铐,对多年前的往事想要个答案。
季梦槐听到这里,也倍感好奇。
刘撷居然保过范县尉?
“真是个割裂感极强的组合。”季梦槐和墨水吐槽道。
“呵呵,是我。”刘撷淡淡道。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想活命。”
刘撷在浑水中搅和太久,他贪恋其中的利益,也日夜思索如何替自已留条后路。他可以替人做刀,但是绝不能在有朝一日自已成为弃子的时候,替人把所有的脏水都揽下。
当合作的对象是掌管权力的高官时,更要为此作准备。
贪污和做假账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罪名。
他保下范县尉这样的人,就是为了日后留下一个能替他这样的恶人说句公道话的人。
他只需要知道自已什么时候需要躲着他,什么时候需要利用他,就足够了。
刘撷走了。等待他的是纵火谋杀的刑罚,季梦槐相信范县尉会公正处理。而刘撷和她还在等待着一件事——县令的落马。
季梦槐赶紧向县尉请辞,声要赶往线索所在,并向县尉求了一处宅院的地址。
“娘子务必小心。”
没有人陪同,也不需要再返回荼芜,季梦槐一步路也不多走,直赴嘉会坊北部刘撷的一处私宅,那原本是给他老父老母养老的小宅院,后来父母双双赴黄泉路,刘撷就将墓立在了那间院子里,留着院子给死后的二老住。每年上香时,由刘撷亲自打扫一遍。
刘撷写在柱上的信息,正是指向这间宅院。
由于刘撷财产众多,酷爱给他的情人们独门独院。加上因为藏匿了重要证据,刘撷一直在尽力磨平这间院子的存在感。估计这间不起眼的小宅子还没有受到县令的搜查,季梦槐需要悄无声息地溜进去。
等到了门前,季梦槐突然发现了致命的一点:刘撷似乎没打算让她走正门。
他压根没把钥匙给她!
门上一把坚固的铜锁挡住了她的去路,季梦槐和墨水站在门前面面相觑。
“······”脑子掉线的感觉真不好。
季梦槐捏捏自已的太阳穴,试图问自已为什么这么不清醒。
怎么办呢?
望着远高过她的院墙,季梦槐只能望洋兴叹。这显然不是她的身体素质能完成的操作。
现在还是大白天,她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做翻墙入室的小贼吧?
“阿槐,你被跟踪了。”墨水突然急促的喵呜呼喊。
“什么?”季梦槐后背一僵,她赶紧装作迷路的茫然模样,四处张望。挠挠脑袋跺跺脚,拦下路人随意问了一个刘撷小妾的院子地址:“老丈,您知道煮桂楼刘掌柜的第三房小妾院子在哪里吗?”
老丈说不知道,季梦槐沮丧地道歉后,又开始赶路。
身后依旧在跟,保护程序要十五分钟才会发出警告,那就说明······他们在自已出县衙不久,就跟上来了。
是县令的人?
怎么会这么快!
季梦槐咬牙开始乱窜,墨水的尾巴焦躁得甩来甩去:“阿槐,他们还在!”
该死!
另一边,县衙。
刘撷落网的消息传到了贾骘耳朵里,季梦槐走得不巧,她刚走,贾骘就见到了镣铐加身的刘撷。
由于范县尉的关系,贾骘没有机会审问刘撷,目睹着范县尉把人带走。
不过,他留在范凛身边的人,把今天季梦槐带刘撷来的消息告诉了他。刘撷如果是被季梦槐带来自首,那就难免他和季梦槐有过什么言语。贾骘几乎立刻反应过来,其中可能会有不利于他的交易。不管是与不是,贾骘赶紧让自已的心腹派人悄悄跟上季梦槐,看她有什么动静。
而等范凛被事情纠缠走不开后,自已偷偷去到了关押刘撷的牢房。
“刘撷,别来无恙。”贾骘衣冠楚楚站在牢房外,目光阴鸷地笑着。
“贾县令好手段。”望着走得一干二净的看守,刘撷冷笑道。
贾骘叹道:“刘撷,我也是迫不得已。谁叫你做事留了破绽,让我不得不抢先自保呢?”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呵。”刘撷嘲讽道。
“是非对错无关紧要,往后才是最重要的。你的罪虽大,但也不至于死。如今季念不是活得好好的吗?等你从牢里出来,我自然会替你铺平道路。你的家人子女,我都安置好了。”贾骘和颜悦色地劝他:“何必闹得两败俱伤,收不了场呢。”
“贾骘,你要是敢动我的家人,我就和你鱼死网破!”刘撷怒发冲冠,两只手抓住牢房的铁柱,手背青筋暴起。
“我也不喜欢走到这么不体面的地步,”贾骘稍微退远了一点:“只要······你没和人说些不该说的。”
“就是说了,你又能奈我何?”
“刘撷,你清醒点。没有证据,你们怎么做都是徒劳。这样只会让我不得不做些过分的事,你不要逼我做恶人。”贾县令幽幽道。
“恶人?我现在这步田地难道不是你一手策划吗?想要我的钱去填你的窟窿,拿我的人头卖好?贾骘,你想都别想!我就是死,也要带走你!你等着吧!”刘撷面目狰狞地在牢房里哈哈大笑:“你且等着,和我一道下地狱!”
他刘撷的罪过哪里能比得上贾县令的光鲜事迹!
地下牢房的采光一直令人诟病,刘撷的脸淹没在黑暗里,露出如同溺水者求生的疯狂眼神。
这个蠢货想让他贾骘和他一起溺死在这潭水里,“痴心妄想。”
贾骘背过身去,冷笑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是头蠢货。”
有证据是吧?
那他能把这样的证据交给谁翻盘呢?
他来得及告诉的,利益一致的——
无非一个范凛,一个送他来的季梦槐。
这两个人他都已经盯住,贾骘在花厅里沉思了一会,叫来自已的心腹:“他们刚开坊门就来了?”
“是的。”心腹早已替他把所有来龙去脉整理完毕。
“去查,他们昨晚在哪里会面。尤其注意季梦槐的动向,一定是她找到了刘撷。既然刚开坊就来了,他们昨晚就一定在周围的几间坊里,怀远坊、嘉会坊、崇贤坊、丰邑坊,尤其是前两个,悄悄地问清楚。查到了会面的地方,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还有没有人见过他们。”
“诺!”心腹退下了。
今天的时间过得很煎熬,贾骘不敢去赌刘撷有没有留下足以致命的东西,只能先下手为强。
这种事情只能心腹去做,人少效率太慢,但贾骘也不敢再让更多人参与了。
衙门里范凛没有什么特殊举动,反而被其他的案子缠住了手脚,一直在追问出去搜查的衙役怎么还没回来。
直到日落时分,心腹终于回来了。
他带来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荼芜的废墟里,有一根留有刘撷笔迹的柱子。上面写着两行字:
“账本
嘉会坊母宅床底”
“是不是,抄?”手下询问道。
“抄,你亲自带人去。记住,别让人发现了不该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