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猫大仙饶命!
深夜浓雾里,庭院中繁茂的梧桐隐没在云雾之中。这是一株挺过了隋末乱象的老树,比季念的年纪还要稍大。
今天静悄悄的,连风声都没有。季念和季梦槐各自睡在庭院两侧。
“喵~”绵长的猫叫从墙外传来,一只野猫跳上墙头,在墙头上警惕地左右观望。
“喵嗷!”等另一个夜猫子跳上墙头,差异极大的体型令猫炸开了毛,跳入墙外不见了踪影。
夜猫子显然不那么懂礼貌,猫手猫脚闪进了别人的院落中。
紧接着,又有一个人从墙头跳下。
“哥,轻点!”
两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一左一右分散,一前一后推开了两间屋子。
后面到的不速之客后发先至,抢先打开了东厢房的房门。门里传出一阵异香,霸道而悠远的味道令人迷醉。
按照雇主给的消息,这是受重伤的那个女人的房间。
他和弟弟接了这桩美事,只要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三两金子就到手了!邹家兄弟是南边坊间小有名气的混世魔王,欺男霸女无所不作。
屏风后点着一支凤烛,想是怕主人晚上梦魇惊醒更加惧怕,便燃了能烧一昼夜的龙凤花烛。
雇主叫他做上吊自杀的假象,来人边走边抬头挑选房梁。转进屏风后,里间的床榻正对着屏风,围着厚厚的床幔。
今晚没有月亮,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房中那盏流泪的凤烛。来人的影子从地面慢慢攀上季念的床,张牙舞爪的渐渐凝成瘦小的人影,扒开闭合的床幔。
影子被撕开一道小口,邹大奸笑着继续撕开最后的屏障,迫不及待的弯腰凑近想要一睹是谁要给他带来难得的财运。而这道裂口里,突然对上了一只死死瞪大的灰白眼睛,涣散的瞳孔呆愣愣的停留在他的方向。
“啊!”一声惨叫差点把房瓦掀飞,邹大慌乱之间往后瘫倒在地,床幔因他的力道被掀开更多,也因此床中的景象在他眼前昙花一现:面色惨白的女人坐在床上,一身死白的单衣穿的像是殓衣穿在身上,双手软趴趴地垂在身侧。
西厢房里发出了咚隆一声巨响,应当是被这声尖叫吓到。
凸出的眼球、口鼻里溢出的血渍,灰白的脸色无一不昭告着——这是个死人。
“你······”在邹大惊恐的眼神中,床幔缓缓合上。
“尸体”消失在烛光里。
“谁,谁先杀了她?”邹大咽了口口水,难道是雇主还派了其他人?
怎么用这么个诡异的姿势······
邹大不怕活人,更不怕把活人整死。但摆成这样的尸首实在是太瘆人。
费力支起自已软倒的双脚,邹大看都不多看一眼,登时就打起了退堂鼓。临了走出屏风,看着影子在烛火里微微晃动:“不对啊,回头问起来,这算谁出的手?”
“万一他不给金子,那我不是白跑这一趟了吗?不行,无论如何要动次手,才好讨债!”邹大心一横,又进屋准备再给尸体加上一笔。
“小娘子,可不怪哥哥。我们哥俩今天不能走空趟。你反正也不会再痛了,我下手轻点,记得要找对人,那个人才是要你命的······”
邹大碎碎念地靠近,闭着眼把床幔拉开,为了防止自已再被吓到,眼睛只睁开一小条缝,用模糊的视线冲淡尸体的视线冲击。可等他再去寻找尸首的身影时,原本坐在床中的女尸已经不翼而飞。邹大背脊发寒,哆哆嗦嗦把床幔的一片整个掀开,床上一片混乱。
扭曲层叠的被褥,横七竖八的两个高枕,放在床边的小铜镜······
独独,没有了尸体。
身后的烛火突然倾斜,似有一阵寒风忽至。邹大闭着眼抽出腰间用来防身的匕首用力地左右挥舞:“我告诉你!我···我不怕你!滚开!”
没头没尾的乱舞一阵,耳边只有匕首划过虚无的呼呼破空声。房间里一片寂静,就连对面也没有回音。弟弟怎么样了,邹大不清楚,脑子告诉他现在要立刻冲出这间诡异的屋子,但双脚像被粘在山顶,想要跑动非得拔起整座山不可。
邹大握着匕首的手臂因为找不到目标慢慢垂下。可此时,身后那阵寒气再次阴魂不散透进他的骨肉。门外传来一丝异动,邹大勉强挤出点声音:“老二?”
门外的动静戛然而止,没有任何回音。就在邹大屏住呼吸等待弟弟应答时,另一个东西比邹二来的更早。
一只刺骨冰凉的手猛然攥住了他的右手腕,邹大瞳孔向上一翻险些昏厥。他强行催眠自已看仔细,“一定不是,一定不是。没有鬼······”
他的视线往下聚焦,那是一只女人的手,泛着死气沉沉的白。哪怕在昏暗的烛火下,邹大也能分辨出来这只手异于常人的惨白,和僵硬。他试图挣脱,却被死死钳制住向上一折,他亲眼看着自已的手腕被生生折断。神经在那一刻清醒到极致,他听见匕首叮当一声砸落在地的脆响,以及,看清了那只手的主人。
在女人空洞的眼神把他吸进去之前,邹大白眼一翻,人事不知了。
“你们做了什么?”季梦槐听到里头的呼唤,推门而入。
“是他不禁吓。”季念飘在床前嘲笑晕倒在地的男人,即便是灵魂体也想要踹他两脚:“猫,帮我踹两脚。”
床上的人听见季梦槐的声音,赶紧换了个模样,没顾得上回应季念的话。
“喂喂,要不要这么偏心啊猫祖宗。有没有搞错,她又不会被你吓死。”季念对于某只红猫的表现非常不满。
“阿槐怕这个,不能吓她。”床上原本可怖的女尸消散在夜里,只有一只圆滚滚的红猫优雅地蹲坐在中央。
“还有,刚刚不是说好让他自已回头发现‘我’的吗?你干嘛突然伸手······”
季梦槐在季念复盘的时候进了内室,床上的大猫立刻乖巧的喵喵问好。
季念:“啧。”
这只蠢猫简直无可救药。
季梦槐对这些一无所知:“我还没出场,他就被你们搞定了?”
“只有同类才知道怎么‘招呼’同类嘛,稍微吓吓就晕了。”季念的刀子嘴一如既往。
季梦槐蹲在床边顺着墨水凌乱的额顶:“明天请你吃小鱼干~”
墨水:那是什么?
“现在怎么办?”季念皱着眉问道,“审问他?”
“我先把他带去外面,总不能在你房间审。”季梦槐夹住邹大的胳肢窝,把人迅速拖到了院子里用绳子绑在梧桐树上。季念跟着飘了出来,晚上她的活动空间更大些,能允许她在院子里转一转。到了外面,季念才发现树干上还有一个鼻青脸肿的人,上半身缠了七八圈的麻绳。
“这个?”季念刚刚一直在和这只蠢猫守株待兔,还真不知道季梦槐那边发生了什么。
季梦槐在搜这两个人的身,一边摸索一边答道:“来要我命的。”
“要你命?怎么和你扯上关系了?”季念狠狠蹙眉,不明白原本对准她的刀刃怎么就跑去刺这傻妞了呢?
“我要证明的就是这个——”季梦槐拍拍手,笑道:“你不要着急,我觉得我快摸到了。”
“他们想赶尽杀绝?连我的妹妹都不想放过?”季念怒道。
季梦槐安抚着有些焦躁的墨水:“不是他们选择赶尽杀绝,我猜,大概是不得不赶尽杀绝吧。”
“别卖关子,我会想揍你。”季念是个急脾气,“告诉我。要毁我的店,为什么他们还要动你?”
“我觉得要你店是其次,要你的收藏才是首要。”季梦槐对她没脾气了,“你想想,如果原本没有我这个妹妹,你死了以后你的财产,归谁?”
季念的脸色骤然变化,季梦槐还在继续:“你没有父母、没有后代、没有兄妹、没有近亲,死后财产根本无人继承。所有······”
“充入官府。”季念脸色铁青,“是他们?”
“至少,一定有官府的参与。周蔚的出现实在太过离奇了。”
“他们还需要谋划我这点钱?他们不觉得过于可笑了吗?”季念气到头发都吹起来了。
季梦槐道:“这可难说,新君上位,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他们只怕也焦头烂额,动大商人,风浪吹太大;动小商人,没用处。自然就数你这样的危险了。”
“如果真的像我判断的话。唔,醒了啊。”
邹二睁开了一只眼睛,右眼因为被季梦槐狠狠一拳打中而高肿,只剩下左眼来表达自已的愤怒:“放开我!泼妇!”
“嘘——不要叫这么大声,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只要你配合我。反倒是你和你阿兄,需要好好想想,要是把武侯引了来,你们要怎么解释?”季梦槐笑盈盈地和他沟通,话里话外仿佛真的在替他们着想。
“我只有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换你阿兄的性命,一个换你自已的性命。”季梦槐不知何时已经取到了邹大的匕首,正拿在手心把玩。
“你对我哥哥做了什么?!”邹二低吼道。邹大的身上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可偏偏到现在都还没清醒过来。
“放心,等会你睡过去,我会让他醒过来的。”季梦槐笑着把匕首抵住邹大的脖子,问:
“谁让你们来的?”
邹二眼神一闪:“我不知道。”
季梦槐轻笑一声,对自已的猫温柔道:“把眼睛闭上哦,这可不是猫猫该看的~”说着,沿着邹大的颈纹勾勒出一条血痕,“谁让你来的?”
“你!”邹二混迹市井多年,什么人能惹他还是很清楚的,这个女人拿刀子割破人皮肤的时候连半分手抖都没有,不是在吓唬人,她真的敢。
“我真的不知道!”邹二牙都要咬碎了,这次回话回得铿锵有力,不像在撒谎。季梦槐用两根手指捏着刀,笑着歪头:“继续。”
“这种事情,那些贵人们怎么可能亲自来。”
“念。”季念掏出一张纸叫他念。
“?我不识字。”邹二觉得她大概疯了,这种关头还有精力戏耍人。
“既然你不识字,那想必是口述喽。”季念笑道:“口述,给你传信的一定是心腹。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邹二没接话。
“那么,第二个问题——”季梦槐把匕首从他哥的脖子移到他的心口:“那人长什么样,说什么口音,穿什么衣服?”
她的手问一个问题,就在衣服上划一刀。等她问完,冰冷的刀尖已经抵上了心口的皮肤。
“他捂得很严实,根本看不清脸!”邹二闭着眼道,“男人,官话很好,没有什么特点!”
“他身上有香味吗?”
邹二不解:“香味?那男人身上只有一股臭味,不知道在哪招的猫尿狗屁。你要问的我都答了,快放了我们!”
“别急,还有你哥哥要问。”
季梦槐拿出一帕子,又给他捂晕,把邹大再叫醒。
相比邹二的身体状态,邹大的精神状态更岌岌可危。季梦槐眼珠子一转,贴近墨水的耳边嘟嘟囔囔一通,退到了墨水身后,低眉顺眼地待着。季念也饶有兴致地飘到她的身边准备看戏。
邹大一睁开眼发现自已上半身绑得结结实实,立刻就把自已自由的两条腿缩起,后背紧紧靠着树干,呼吸十分急促。他的眼前是夜晚浓厚的雾气,雾气里蹲着一只血红的猫,眼睛同样是嗜血的深红。它的身后站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垂头听命的模样太过诡异,仿佛这只猫才是主子。
“你打扰了本座休息。”是个女人的声音,邹大立刻把目光定在后面的女人身上,却发现她没有张开嘴。
邹大浑身一抖,这让他想起来那具活尸。
“该当何罪?!”女人的声音又出现了。
这次,他看见猫的胡子动了动:“说,来这里做什么?”
“······!!!”邹大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又晕过去,被墨水一记爪击打醒。
“猫···猫大仙?”
邹大要哭了。他今天晚上,又是见鬼,又是招妖,没人告诉他这家这么邪门啊!
怪不得主顾肯出三两金!
邹大以最后的希望看向身后那个女人。
“来这里做什么?!”猫大仙的声音出来,她一动不动,全程没有开过一句口。
邹大死心了,眼泪从眼眶里滚出,连连求饶:“猫大仙,我只是和我弟弟赚点钱,没打算打扰您清修啊!”
“这宅子是我选的风水福地,你为取人性命而来,险些坏我大计!”猫大仙怒道。
邹大绝望地摇头:“大仙明鉴!这家主人本就要死了,我不敢,不敢!”
“死?我为了保这福地洞天,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救治这女人,你却与我作对?!”红猫的眼里充满了嗜血的杀机。
“大仙饶命,饶命!要是知道您在这,给我几条命我也不敢来啊!”邹二就差指天发誓,歃血为盟了。
“既然如此,今晚我略扮亡魂,就算替天惩罚了你。”猫大仙舔舔爪子,“谁吩咐你来做事的,本座要让他好看!”
“我···我······”
“快说!”猫大仙呲着牙逼近,邹大惊慌间仿佛又感受到了方才那股萦绕在背后的寒风。
“小的也不知道啊!他戴着帷帽遮的严严实实,他···他···”
“对了,他身上有些臭!但他自已好像闻不出来。”邹大道。
“······很好,你也睡过去吧。记得不要乱说话,否则——”猫猫亮了下他的爪子,然后命令“下人”把他打晕了。
“阿槐,阿槐,他以后找我们的麻烦怎么办?”墨水很担心自已的暴露会让阿槐遇到危险。
“放心放心——”
季梦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叠火折子,扭头问季念:“厨房可以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