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摇摇头,道:“薛姑娘不必这么说,在下绝无此心。”
薛止柔莞尔一笑,道:“那我继续说羊家。江少侠刚才也提到过,那”米氏三良”的米伯良昨天已经到龙虎寨了。米家军明面上由芈家主导,可背后是受羊家节制。米伯良前来,如果没有得到羊家首肯,是不行的。”
秋慕雨道:“听说米氏三良的武艺,个个都已登堂入室。这米伯良如果出手,倒是个问题。”
“不是问题。”薛止柔直言道:“他不会出手。”
“何以见得?”秋慕雨奇道。
“米家军是西余常设武力,用来防御西蛮和南蛮,自成立以来,就禁止参与江湖纷争,也不许私自结交江湖朋友。咱们来龙虎寨讨债,按的正是江湖规矩,解决的也是江湖纷争。这米家军前来巡视,比武切磋,都没有问题,但要亲自出手,却不合规矩。
“薛姑娘说得对。”鬼王走进房里,手中抓着两把黑炭,一边添炭一边道:“十年前,咱在西余待过,那米家军,给他们牛气的,喝酒都单开一桌,说什么比武较量,随时奉陪,其余一概免谈。咱家当时不服气,一定要请他们喝一碗,结果……嘿嘿,嘿嘿。”
“结果怎样?”秋慕雨没好气地问。
鬼王苦着脸道:“结果被赶来了塞北……不过咱家敢肯定,米家军不吃江湖饭,不参与江湖事。”
“草包。”秋慕雨讥讽道。
鬼王只作不闻,道:“薛姑娘,我得四下里去转转,以防让巡夜的小子们给算计了!”
薛止柔点点头,鬼王抄起禅杖,出门去了。
江离暗暗称奇:“这薛姑娘不知有何神通,竟让鬼王这般服帖。”
只听薛止柔继续道:“虽然米家军对咱们不构成威胁,但杨二当家应该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还需提防其他高手秘密前来。刚才听江少侠说在后山救小山鹰时遇见了一位中年文士,身旁还有一位老人,我怀疑这二人有可能是相助二当家来的,只是不知是哪一门哪一派的高手。好在师傅明天便能赶到了,有师傅坐镇,相信可保无虞。”
江离心道:“披麻客前辈提过折腰宫曾有一位奇女子,武艺很是厉害。薛姑娘的师傅既是折腰宫高手,自然不同凡响,只是但愿别小觑了天下高手。”他心里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
“好了,这些便是目前所能想到的。现在杨二当家多了素衣盟的底牌,秘而不宣,他会如何利用这张底牌做文章,需要大家一起想一想。”薛止柔看向江离。
“先攘外,后安内。”江离淡淡说道,“秘而不宣,是要和侯四爷一起对付你们,解除了外部威胁,再择机对付侯四爷。”
薛止柔略微想了片刻,慢慢道:“假如是这一着,虽然更难对付一些,倒也不妨事。江湖规矩,双方各执一词,那就比武定输赢,即使多了个侯四爷,也没多大影响。因此,我反倒怀疑二当家计划里,是要从文对出手。“
江离奇道:“文对?”
薛止柔道:“江湖决事,历来分武对和文对。武对是明面上你来我往,文对是私底下互相捅刀子。以二当家之精明,一定不止比武决胜负这一手准备。他邀请了塞北有影响力的几大家族前来赴宴,说是愿与塞北永结同好,可是我隐隐觉得他有别的目的。只是具体有何目的,却要等到明天宴会才能看得出来。”
秋慕雨道:“既然如此,那还想这些劳什子干啥,反正不论是武对,还是文对,咱都不惧他,何必徒增烦恼。”
薛止柔道:“塞北初定,一切还需小心行事,多想想总没坏处。”
秋慕雨哼了一声,道:“你也是倔强,要我老婆子说,当年你就不该回来,不回来就不会得这个病,不得这个病就不用在这里受苦。这塞北苦寒之地,有什么可留恋的。”
薛止柔笑道:“其实也没怎么受苦,绝大多数难关,还不是靠着师伯才挺过来的,将来塞北复兴,师伯可是第一功呢!”
“嘿嘿,谁稀罕!啥时候你寒毒祛除了,嫁个如意郎君,师伯才是真的喜欢……”
江离见二人说着说着便聊些闲话,似乎不便与闻,便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走到门口向外望去,只见月亮刚好照至半墙,柏影黑压压一片,墙头一阵微风吹过,在树梢上轻轻一摇,地上便闪着斑驳的亮光。
鬼王正好巡查了一圈,回到院中,远远地叫嚷道:“他奶奶的,今晚真安静,半夜了,却连个巡查的也没有”。见江离在门口驻望,又道:“相公可发现有什么异常?”
江离摇摇头,猛地意识到时间竟已是夜半,想到薛姑娘寒毒在身,尚需养足精神,便转回到房中请辞。薛止柔心知其意,也不挽留,道:“今番见到江少侠,实在是不胜之喜。待明天了却了大事,定当另择良地,亲自为少侠把盏。”
江离出了柏林,径直回到住处,见阿喜还没睡,便问出了什么事。阿喜见江离回来,一把拉住,急道:“小佶子,你跑哪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刚刚巡逻的来说,山寨有狐狸大仙出没,偷了一大桶酒,兴许还会跑来后厨,让大家晚上当心点儿。”江离微微一笑,让阿喜尽管安心睡觉。
次日天微微亮,便有寨众吩咐江离等人去演武堂烹酒煮肉。江离边走边想,不知薛姑娘昨夜休息好了没有?今天外面这么冷,山寨有没有准备足够的火盆?来到堂前,远远看到秦七肿着脸站在门口,心中暗暗得意。阿喜悄悄询问随行的寨众,那寨众平时也受过秦七冷眼,便小声道:“昨晚去祭台被狐狸大仙收拾了,去了五个,就他一个被打,看来是平时坏事做太多……”阿福一旁听了忧心忡忡,和阿喜嘀咕:“秦爷吃了打,要是一气之下,工钱也不给了,那真就倒了霉……”
秦七吩咐江离在照壁下设了饮酒处,凡来取酒的,都好生招待。江离一边斟酒,一边悉心留意。卯时末,演武堂上热闹起来,只听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道:“众兄弟好”,江离知道是豹哥到了。果不其然,众人欢呼中簇拥了雷豹进来,各自取了一碗酒,喝了个豪气冲天。雷豹扫了一眼江离,又看了看站在墙边的秦七,冷哼一声,道:“寨门前的几伙,也都请进来吧,秦七,你去!”秦七原本苦丧着脸,听到雷豹招呼,顿时喜出望外,鞠了一躬,一瘸一拐地去了。
随着一声声久仰,一遍遍失敬,塞北的裴老爷子,孔行臧,朱不吝,林莫晚,都来赴宴了,纷纷饮了酒,在东西两侧落座。又过了一会儿,前几天寨门口裴氏武行一伙人也走进来,静静站在裴老爷子身后。还有几个年轻人,梳着一模一样的发髻,穿着同样颜色的衣服,抬了几口大箱子,进院后放在朱不吝身侧。
江离忖道:“不是还请了高娘子吗?怎的不见前来?”
正思索间,只听门外齐声叫道:“二当家好”,院内众人便站起身,雷豹快步走到门口,倒履迎入一个中年男子。江离定眼瞧去,只见来人约莫五十多岁,面容清癯,步履矫健,身穿绛紫色长衫,显得身材瘦削。进门之后,他快步走上前,目光向着众人一扫,拱手道:“敝人杨云逸,愧领龙虎寨二当家,感谢诸位大驾光临,龙虎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请坐请坐。”说着取来酒碗,遥遥敬了,悄声问雷豹:“高娘子还没到?”
雷豹正要禀告,突然一声詈骂自门外传来:“朱不吝你个狗东西,老娘走到哪都能碰见你,真是晦气!”
在场诸人齐刷刷看向朱不吝。朱不吝面色微红,却毫不慌张,仍旧坐在位子上,动也未动。众人中有明白原委的,都面带微笑,当起了看客。雷豹连忙向二当家解释原委。孔行臧向众人使了个眼色,脸上甚是得意。
一转眼,高娘子已走了进来,朝众人只一瞥,便死死盯住朱不吝,张口又要骂。雷豹见状忙取了碗酒,挡在高娘子面前,道:“在下雷豹,特来向高掌柜赔罪,请满饮此酒。”高娘子一愣,盯着雷豹看了看,却不接酒,冷冷道:“雷统领,你骗得我好苦啊。”
雷豹深鞠一躬,道:“雷某确实骗了高掌柜,这不假。龙虎寨今日宴请塞北显客,不能厚此薄彼,高掌柜能来捧场,那是天大的面子,朱老板能来捧场,那也是天大的面子。为了同时请到二位,雷豹才不得不有所隐瞒,开罪之处,高掌柜要打要骂,绝无二话。”
高娘子听得这话,仍是不接酒碗,道:“他朱不吝算什么显客?”
突然门口有人轻轻道:“高姊姊且莫生气,客随主便,咱们先来叙话。”
这声音并不大,可在江离听来,却是期盼了很久。他一扭头,便见到薛姑娘正站在门口,朝院中诸人细细打量。她较昨夜穿得略微厚些,戴着一顶鹅黄色帽子,手上提了一只银灰色袖炉。只见她的目光扫过一个又一个,最后停在杨云逸身上,微微欠身道:“二当家有礼了。”
杨云逸躬身回礼,道:“薛姑娘请!秋大侠幸会!”
院中诸人这时也纷纷站起身,拱手道:“薛主事好。”高娘子走过去,挽着薛止柔,问道:“薛姊姊,你的身子好了些吗?”薛止柔点点头,拉着高娘子先坐,然后向院中诸人一一回礼,才在东首位置坐下,问起刚才雷豹举酒赔罪是怎么回事。
原来当日雷豹在歇马岭下请塞北诸人时,听了孔行臧的话,担心高娘子遇上朱不吝,二人针锋相对,詈骂不休,有伤和气,于是决定谁先来,就请谁先上山。赶巧高娘子当日送绸缎到附近,便先一步见到了雷豹。问及雷豹还请了谁?有没有钱庄的朱不吝,要是有的话,自已就不去了。雷豹只好谎称没有,并差一名手下直送到山寨来。
高娘子起初也信了这话,因为是女客,住在僻静的别院里,可后来一打听,朱不吝也来了,还是同一天来的,也是雷豹接的,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便要下山。可转念一想,他朱不吝凭什么能当贵宾,要走也是他走,当即决定暂留山寨。那雷豹自知理亏,不敢和高娘子解释,一直拖到今日宴会不得不见了,才端了酒当众请罪,无非是借着有众人在侧,高娘子不敢乱来。
薛止柔听了高娘子诉苦,见雷豹仍举着酒,便道:“我有一法,可使高姊姊解气。”于是附在高娘子耳边说了几句,高娘子哈哈一笑,便站起身来,走到杨云逸面前,道:“二当家请了,雷统领欺骗我一介女流来到山寨,请问该怎么说?难道这便是龙虎寨的待客之道么?”
杨云逸微微一笑,欠身道:“高掌柜言重了,雷豹出此下策,固不应该,可若非如此,您又岂能来我龙虎寨?如今雷豹已告罪,还请看在杨某的面子上,饶了他这一回。”
高娘子冷冷道:“我的脾气,朱不吝那狗东西最清楚。凡事只要跟我讲明,我高娘子得理也要让三分,可要是背地里行那欺瞒龌龊之事,我偏不饶他。”
杨云逸脸色微有不悦,道:“以高掌柜的意思,且待如何?”
高娘子看了一眼雷豹,道:“雷统领刚才说了,要打要骂,绝无二话,大家都听见了,请问雷统领此话当真?”
雷豹抬头看了一眼杨云逸,将酒碗举得更高,道:“自然当真。”
“好,我高娘子虽不齿你的人品,但也敬你是条说话算话的汉子。既然你这么喜欢举着酒碗赔罪,那今日之宴,便请雷统领做个酒童,为在座诸人烹酒推盏吧。”说罢,拉起坐在酒锅前的江离,道:“小兄弟,你的活儿有人替你干了,跟我来。”直把江离带到东首薛止柔身边落座。
杨云逸眼中精光一闪,心下雪亮,暗道:“原来早就派了帮手混在伙夫里。只可惜是一个后生小子,又有何用!”见雷豹频频以目求助,心中恼怒他办事不力,便冷冷道:“大丈夫言出必行,当个酒童,不委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