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青衣少女冷冷道:“你倒是再骂一句出来听听?”

地藏鬼王脸色难看,虽以手掩面,此刻也万难在这小姑娘面前示弱,张口便要接着骂,却听书生鬼才喊道:“大哥休要惹她,她是折腰宫的人。”

这话一出,四鬼都吃了一惊。茅屋西北角正吃着狍子肉的道人也突然停了下来。江离皱眉自忖道:“折腰宫?倒是听师娘提起过,那是什么地方?”

地藏鬼王闻言,本来忿怒的脸上立即变作讪讪,不平之色也一扫而空。他摸着脸,不无小心地说:“我那是劝老三,让三弟这个……有种。”青衣少女白了他一眼,“用你劝么?”地藏鬼王连忙用手捂了嘴,生怕再吐出一个字来。

少女不再睬他,走到书生鬼才面前,盈盈下拜,说道:“师侄梅凌雪,参见师叔。”说罢,手指轻轻一动,书生鬼才手里的判官笔已被荡开。

书生鬼才冷哼一声,他身子动弹不得,脸上却是一副凛然不惧的神色。

梅凌雪叹了口气:“若不是薛姊姊提醒,还真不容易找到师叔。这些年师叔在外逍遥,可是自在得很了,可秋师伯却以泪洗面,连身子都消瘦了许多。这次赶来,师傅特意叮嘱,盼你能回去和秋师伯说个明白……”

书生鬼才“呸”了一声,道:“我和秋慕雨那贱人无话可说,她折磨我这么多年,我若不是看在同门一脉,恨不得杀了她,以消我心头之恨。”

梅凌雪瞧着他属实是恨到了极点,心下也不禁黯然,便道:“也许师伯是有对不起师叔的地方,但那幻心散,确实也是师叔自已服下的,师傅常说,须眉男子,敢做便要敢受……”

“哼哼,你师傅说得轻巧,她自已寻不到心上人,却来捅我的痛处。你倒那幻心散发作起来,很好受么?秋慕雨那贱人,稍有不称心,就催动幻心散,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什么既往不咎,实际上日日咎,月月咎……”

突然“扑哧”一声,夺命鬼差忍不住笑出声来。梅凌雪寻声望去,要看看是谁在笑,只见是个脸色苍白的女子,接着又瞧见被薛蛮儿制住丢在马背上的鬼童,灵机一动,突然纵身欺到马背旁,一伸手将鬼童提在手上,另一只手便向鬼童头顶拍下。

只听一声“住手!”书生鬼才和夺命鬼差同时呼道。

梅凌雪微微一笑,将手掌悬在鬼童头上,盯着夺命鬼差道:“都说夺命四娘对这小跟班瞧不上眼,今日我梅凌雪便代你除了这鬼童可好?”

鬼童在梅凌雪手里连一丝反抗也不能,四娘手执玄铁镖,迟疑着却不敢来救。她自知功夫远远不如,贸然发镖,对方只要拿鬼童轻轻一挡,便会要了鬼童的命。

岂知那鬼童却出声骂道:“你敢威胁我四娘,我杀了你这鬼女人。”

梅凌雪却不生气,笑道:“你四娘叫夺命鬼差,她才是鬼女人,你居然要杀了她。好吧,我倒是可以代劳。”话音刚落,只见她衣袖轻展,便已向夺命鬼差滑到,手中寒光一闪,匕首已抵住了夺命四娘的咽喉。

江离心中微微惊异,这少女看着年岁不大,功夫却有两下子。他自认刚才这一滑自已也能勉力做到,但要像这少女一般举重若轻,却是不能。

鬼童见四娘被制住,立时便怯了,出声求道:“你还是杀了我吧,求求你放了四娘。”

梅凌雪寒着脸道:“你要我放了她?那好,只要你愿意服下这幻心散,受噬心腐骨之苦,我就放了她。”说着,将一枚黑色药丸放在鬼童手里。

鬼童微微犹豫片刻,便一口吞了下去。夺命鬼差见状,本来惨白的脸上突然涌上一层绛红,竟不顾咽喉上的利刃,一拳朝梅凌雪打来。

梅凌雪咯咯娇笑着滑了出去,顺手将鬼童往夺命鬼差怀里一塞,道:“恭喜四娘,鬼童敢做敢受,是条汉子,他日假若背叛四娘,折腰宫可代为清理。”

书生鬼才无奈摇了摇头。他知这幻心散是折腰宫极名贵之物,断然不会随便给鬼童服下,眼见四娘忙着帮鬼童催吐,脸上甚是关心的模样,只觉他俩早就该如此了,便不愿戳破。

梅凌雪瞧着鬼差鬼童,心中得意,转眼又向茅屋门口被薛蛮儿刺伤的骷髅鬼使瞧去,那骷髅鬼使别过脸去,梅凌雪却走上前,寒眉微竖,道:“你敢做敢受么?”

骷髅鬼使挣扎着靠在门框上,道:“我与姑娘远日无怨,近日无仇……”

梅凌雪冷哼一声,道:“凭你也想与我折腰宫有仇?我只问你敢不敢受?”

骷髅鬼使勉强将胸膛一挺,道:“有何不敢?”

“好极了,薛家弟弟,你且问他便了。只要有一句不实,就拿这银枪戳他几个透明窟窿。”说罢退到一侧。

薛蛮儿走上前,略一抱拳,道:“鬼使先生,列位在塞北胡作非为,仅半年之内,便作案达二十多起,这已无可抵赖。但是据查证,你却只参与了其中四五起,是吗?”

骷髅鬼使点头道:“正是。”

“可是我也听说,这二十多起劫掠案件都是由你牵头他们做的?”

骷髅鬼使脸色微变,道:“那也不错。但我只负责传递消息,没有分银子。”

薛蛮儿摇摇头:“这个我不关心,我只想知道,背后传递给你消息的那人是谁?”

骷髅鬼使愣住了,半天言道:“我,我不知道。”

梅凌雪双目向他射来,骷髅鬼使突然浑身抖了一下,又道:“我真不知道。”

薛蛮儿道:“既然不知道,那消息是如何传给你的?”

骷髅鬼使指了指身边的镔铁剑,道:“消息每次都装在剑鞘里,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搁在里面了。”

“不知道是谁传给你的消息,你也敢牵头去做?”

“这个……刚开始我不信,都是他们几个去,但每次都能成,还不费什么力气,后来我也想分点好处,就跟着他们去了几回……”

“软蛋。”地藏鬼王骂道。

梅凌雪嘿了一声,讥诮道:“软蛋也比你这个冤大头强多了。”

地藏鬼王勃然怒道:“你放什么……”突然间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立时又细声细气:“什么意思?”

梅凌雪冷冷道:“哼,凭你三脚猫的功夫,作案二十多起?打的费不凡重伤?鬼王啊鬼王,你倒真能给自已脸上贴金。”

鬼王脸上一红,辩解道:“怎的就贴金了?我地藏鬼王一声吼,他妈的对方宵小望风……”他突然停住不说了,因为他回想起这半年来所有的抢劫也好,杀人放火也好,似乎都是这般开始,然后对方跑的一个不剩,连照面都没打一下。“他奶奶的,有邪气。”鬼王自言自语道。

”有什么邪气,你就是利令智昏。一个徂徕寺里被逐出的和尚,竟然当了五鬼老大,各种抢掠大案拼命往身上揽,充黑道霸王,不是嫌命长么?“

梅凌雪一阵抢白,直说得鬼王满面通红,便住了口。

薛蛮儿见鬼王和鬼使神色间并无作伪,便不再多问,他原本就怀疑这些事背后另有其人,只是拉了这五鬼垫背。只是这背后之人,却未曾查到。他又走到书生鬼才面前,抱拳道:“齐前辈,晚辈得罪了,但晚辈有些许疑问,还请前辈解惑。”

齐慕华书生鬼才的身份已被拆穿,只脸色铁青,不置一词。

薛蛮儿见状便直言道:“齐前辈隐藏行迹,不肯显露功夫,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可费家镖行被劫那次,费不凡重伤毙命,前辈却基于义愤出手秘密安置了他的家人。这一切若不是凑巧被家姐看到,前辈身份也不会被识破。”

齐慕华听在耳中,心里直是叫苦。想不到自已隐姓埋名,躲在这塞北之地,竟因为一次意外出手,而露了行迹。

“费不凡一事,家姐对前辈好生感激,塞北薛氏永感大德。”薛蛮儿深深一揖,继续道:“不过令家姐好奇的是,前辈为何会对费不凡伸出援手,费家镖局和前辈之间,难道有什么瓜葛么?”

齐慕华微微摇头。

“既如此,那便应该是为了费家的那次镖。数月前,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玄天门失窃案,传说武林至宝玄冰剑在玄天门布武阁被偷,玄天门主灵通真人大发雷霆,广邀武林好手追查,费不凡也在其内。但不知是谁传的消息,说是费不凡寻回了玄冰剑,要亲自押镖带回玄天门。这件事,前辈应该有所耳闻吧?”

“那是自然。”

“不知这费不凡是否真的寻到了玄冰剑?”薛蛮儿问道。

“当然没有。玄天门是什么地方?武林玄功第一门派!论起实力,可以说是深不可测。能从玄天门盗走玄冰剑的,必是有通天本领,决计不会被费不凡这样的俗家高手所羁。”

“那便奇了,据家姐查证,费不凡确实是押运了一件宝物到玄天门。如果不是玄冰剑,那会是什么?”

齐慕华沉默片刻,一字一句道:“焚心琴。”

此言一出,院内众人几乎异口同声呼道:“焚心琴?”

齐慕华淡淡道:“武林至宝又不是只有玄冰剑。在江湖眼中,那焚心琴,只怕比玄冰剑更令人垂涎。”众人都点点头。毕竟玄冰剑始终是玄天门的,可焚心琴却谁抢到便是谁的。

薛蛮儿道:“焚心琴晚辈也曾听人说起过,只是传言不一,最后愈来愈奇,一把琴,倒似一件神兵利器一般,岂不可笑?”

齐慕华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地藏鬼王猛地拍一下大腿,叫道:“老三,那焚心琴真的有传说那么邪乎?”

齐慕华道:“那也未必,江湖传言向来都是吹嘘得多。”见鬼王脸上显过一丝尴尬,便笑道:“大哥,我不是说你。”

地藏鬼王哈哈大笑道:“兄弟恁地多心,便真的说咱家,那也没啥大不了,敢做敢受嘛。”

梅凌雪拍手道:“鬼王倒是上进得很呢!”

只听齐慕华道:“这焚心琴的传闻甚多,皆不可信。但我曾听师尊说,焚心琴是源于三十年前的一位琴师。这位琴师技艺超群,悟出了一番琴音相谐之术,但苦于寻常琴器无法弹出,便远赴绝域,觅得一把焦尾古琴,常于深山野林之中,和鸟兽弹琴为乐。可是好景不长,一次竟被山贼强盗抓了,弄瞎了双眼,他激愤之下,便抚琴大作,其声凄厉悲彻,那山贼听在耳中,竟然都悲伤而死,那琴师便给这古琴提名“焚心”。后来琴师的徒弟得了真传,辅之以攻防之术,竟创出一门神奇的武学,在江湖上大大有名了。”

“便是那‘音声相和’的绝技么?”

齐慕华点点头,“可是不知怎的,那徒弟本已在江湖传下侠名,最后竟然疯了,带领一帮恶徒,见人就杀,在江湖上掀起了腥风血雨。玄天门为了江湖太平,便出手除魔卫道,那焚心琴最终为玄天门所得。”

“原来如此。”

“但这事并没有完。为了探究焚心琴究竟有何奇妙之处,玄天门当时的门主便以玄天功催动古琴,只听琴音徐徐传出,一开始清丽悦耳,随着曲调一层叠过一层,琴音开始突变,再后来竟然都是肃杀之音,那玄天门主控制不住,只听琴音杀气越来越重,大祸便在眼前,情急之下,只得自断经脉,才停了琴音。后来,玄天门长老要毁了古琴,门主却不允许,只将古琴放在布武阁,不许门中弟子弹奏。”

“毁又不毁,许又不许,这肯定要出事。”鬼王道。

“大哥所言不错。十年之后,江湖上又冒出来一个列缺门,那列缺门的门主,号称开天辟地第一人,独自上玄天门挑战。”

“开天辟地第一人?那是大魔头忤枭么?”薛蛮儿问道。

齐慕华面露赞许之意,接着道:“这忤枭的威名,诸位自然听过。不过他这次去玄天门挑战,却还是输了。”

“输给玄天门有什么稀奇的?”夺命四娘道。

“四娘有所不知,那一战,玄天门实际上赢得很侥幸。双方约定比试三场,第一场是前任玄天门主灵修真人,赌五木局,忤枭失了一坑堑,只好认输;第二场是玄天七星阵法,对战忤枭的连山接海阵,玄天门却惨遭败绩。第三场单打独斗,玄天门门人虽多,却无人能敌得过忤枭。那忤枭正是为挑了玄天门而来,眼见便要大功告成,布武阁却传出琴声,忤枭大喜之下便要去夺琴,却见一个少年,端坐在布武堂上,正专心地弹奏。”

众人听到这里,无不屏息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