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殿下在上(41)
今天结束的有些不痛快,因为许久未发作的寒症又开始不安分起来,蚀骨的寒冷从脚底一路往上爬,朝泠躲到了床帘内,将自己裹紧,闭眼接受这股凉气的凌迟,她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气息有些虚弱。
“殿下?”云祁一直守在一旁,看着朝泠面色不虞的赶走了白芷,连沐浴都没来得及,直接躲进幔帐中,他察觉出不对,习武之人,耳力甚好,他能听到朝泠紊乱的呼吸。
朝泠没有回应他,她疼到有些听不清,更没力气张嘴说话,她收了收腿,靠在一边。
“殿下…您还好吗?”云祁皱起眉头,十分忧心的再次询问。
“出去。”朝泠分了些精力回他。
“殿下…”云祁跪在床榻边,只是听到对方痛苦的呼吸声,便觉得自己也呼吸困难。
“这是命令。”朝泠脑海中一阵天旋地转,好不容易平息下来。
“…遵命。”云祁眉头都皱出了几道细纹,他仗着厚重帷帐遮挡,肆无忌惮放纵自己眼中的情绪蔓延,最终无奈应下,咬牙退出了内室隐去身形。
这是一个难捱的夜晚,无论是对谁来说。
岑聿安再次失眠,那一页书迟迟未翻,黝黑的眸放空着出神,在想朝泠突然的疏离,也在想五灵山之行。
陆洲自己与自己对弈,屋内烛火忽明忽灭照不清他的神情,他沉默着落下棋子,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岑聿安昨日下的棋,风格有些不同,他从来都是隐忍着慢慢吞噬对方,昨天那盘棋,却有些了血性,那估计是受了朝泠的影响,在刻意模仿,不过那人从来极端,路走偏锋,他虽然效仿,却无法像她那样不要命,她这样激进也不全然可取,但可以让他有些顿悟也是不错的。
付白泽快马前行,不知累残了多少匹马,他一刻都不想停留,他想快些到东营国,快些掌权,这样才能得到心里想要的。
他眼中有些红血丝,干涩难耐,但他依旧不顾仲仓他们的劝阻,嫌弃他们慢,但是大部队怨声载道,实在没办法,也只能停下休整。
付白泽握着玉簪,神情怔忪,他依旧是想不起那天发生了什么,只记起一些心悸,他将朝泠视为命定之人,哪怕记不起来,却也依旧执念般这样认为着。
吴煜这几天一直在养伤,朝泠给的药查验过,是最好的金疮药,他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绪,不知道该如何疏解。
他看着雾沉沉的天,不知在想什么,这种天气,明日去往五灵山,怕是又要下雪…
“主子,宋姑娘给您准备了安神汤,您要不要见见她?”元成将食盒放到桌上,心中无奈,主子这几天时不时就发呆,他实在不明白主子在想什么。
“…不了,你告诉她我已经睡下了,让她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吴煜语气淡淡的,将视线落在那食盒上。
其实他一直在奇怪,为什么每次遇到宋恩夏自己就会莫名心悸,总是因为她一个笑容就心动,甚至她做一些蠢事,明明是想责罚,说出口的话却也是心疼的关心,真的是怪异至极,他不喜欢她,可是视线却总是跟着她转,这种失控的感觉,导致他下意识排斥与她见面。
朝泠疼了一个晚上,直到疼痛终于缓和下去,她才缓过劲来,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有些麻木的从床上爬下去,“白芷!”
“殿下!”白芷早早就在门外候着,听到朝泠的声音立马进了屋子,看到脸色惨白的朝泠,她赶忙过去扶住她。
“我要沐浴。”朝泠疼了这么久,流了一身的冷汗,黏在身上她难受的不行,被白芷扶着在桌边坐下。
“是,奴婢这就命人去准备。”白芷给她倒了水,转身出去吩咐人准备。
没一会就折回身,“殿下,您还好吗?”
朝泠扶着额头,慢慢恢复精神,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等热水泡过,她才彻底缓过来,没有浪费多长时间,她快速的收拾,头发也被暖炉烘干。
白芷动作熟练的为她挽髻,特地为她挑选了些轻便简单的头饰,这次为她准备的是一身白金配色的衣裙,没有那沉重的云肩,立领长袄上满绣了麒麟花鸟纹,麒麟纹庞大,像是从身后跃出将她拥住,繁冗十足的纹路,也只是锦上添花,不会本末倒置压了主人风头,依旧是密不透风的衣服,庄重又压抑。
朝泠抿了两口水,门外有人来传,时辰到了,该出发了。
她撂下茶杯,乘了轿辇去到了玄正门前,玄正门与太和殿相对,偌大的空地上停了数十辆马车,两边站立着望不到头的侍卫,这些是神武卫,隶属神武卫将领卫邈,有守卫皇宫之责,向来与骁安卫不和。
朝泠终于看到了镇安将军,官位低的大臣是没有资格随行去往五灵山参加祈福典礼的,镇安将军地位不必多说,他曾祖父镇国侯曾与开国皇帝共同抵御突厥,亲手打下北朝江山,他的后辈自然是有资格的。
“嘉禾公主。”一路有人给她请安。
朝泠没有贸然上前,她站在车队中间靠右的位置,等着皇帝到来。
【岑聿安在看你。】
“我知道。”朝泠不耐烦,何止是他在看,四周这些视线都要把她看的发毛了。
镇安将军与她位置接近,朝泠这老成沉稳的气场让他有些疑惑,这公主性子何时变成这样了,不像个二九年华的孩子。
他想着这些天听来的各种传言,又有阮莫林亲口之言,只是端详朝泠片刻,便神色平常的收回目光。
“陛下到!”魏常志扬了浮尘,尖锐的声音通彻全场。
“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老皇帝摆袖,牵了贵妃一同往前头走。
“谢陛下隆恩!”
朝泠站起身,垂眸等候他走到车队中间,与贵妃先上了车,自己也转身上车。
岑聿安视线一直贴在她身上,见她上了车,心中揣着不一样的心思,也登上马车,这祈福典礼是大事,下头人不敢怠慢,哪怕他再不起眼,也是像模像样的备了车的。
众人陆续登了马车,陆洲低垂的视线这才敢放高些,看着朝泠的马车有些愣神,这还是这几天以来,他第一次见到朝泠,虽然只是一个衣摆,他也知道那就是朝泠,虽然她穿的衣服变了,但是那走路散漫又平稳的姿态也只有她了,他也不想承认自己对她的熟悉,但只那两面,他就像是认识了她很久一样,就这么熟记在心里,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转过身也进了马车。
为了保证速度,贴身宫女太监可以同主子一起,而其他下人则令乘坐马车随行,所有的车都是统一构造外形,以防刺客窥探。
马车走了大半天,终于停了下来。
五灵山是北国最高也最连绵的山,武灵庙建在将近山顶,那里有一片浑然天成的平地,像是专门为了武灵庙而生,所以这就意味着,他们的马车只能停在半山腰,之后的路只能爬山上去。
他们出行只准许带水,所以他们也只能到了武灵庙再解决温饱问题。
众人陆续下了车,与各国使臣碰了面,东营国的六王子,南国的温宁公主,吴国的景王,和地位有些尴尬的煜王吴煜。
“参加陛下。”各国使者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之前到达北国后,便进宫面圣,随后就回了使者馆休整。
“免礼吧。诸位辛苦了,待典礼结束,朕一定设宴为诸位补上那接风宴。”皇帝也不吝啬,直接许下承诺。
“陛下言重了,我等也是慕名而来,陛下诚心祈福,定会得上天庇佑。”说话的是温宁公主,她是南国皇帝嫡出的公主,地位尊贵,同朝泠不相上下,这群人中,南国与北国实力相当,她也是最有份量说话的。
“温宁公主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北国与南国的缔结友谊,也定会长久。”皇帝看起来似乎很高兴,毕竟北国内里亏空的境地,虽然无人知晓,但南国肯给这个面子,也是更加坐稳了北国在这四国中的地位,他当然高兴。
温宁公主颔首微笑,接下了他的话,无声的应和。
吴煜却将目光放在了站在皇帝身后,面上认真,实则溜神在朝泠身上,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艳,朝泠与宋知雪不同,她美的张扬,极富攻击性,而宋恩夏却是娇俏佳人,平心而论,朝泠更扎眼一些,但他不是肤浅之人,若是喜欢这张脸,早在之前他便同意了她,他更多的是被她肆意又强势的性格吸引,不论是她几次三番为了他与孙擎对峙,还是她轻松又精准的箭术,都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朝泠,这种异样的情绪甚至超过了对宋恩夏失控的心态。
【宿主,你快把这世界气运值都收集完了。】
“为什么?”朝泠皱皱眉,她并没想过收集这些。
她状似无意的瞥向吴煜,得到一个温润如竹的笑容,灿烂至极。
她又挪开了眼,只觉再多看一下就会瞎了眼。
【逃避型人格。】
“…你的大脑只有情情爱爱吗。”朝泠面无表情。
【系统只有芯片,没有脑子。】
“看出来了。”
【…】
一行人浩浩荡荡爬山,温宁公主落后几步,挤到了朝泠旁边,直接隔绝了吴煜。
“本宫姑母身体如何?”
“有劳公主记挂,母亲很好。”朝泠提着马面裙,唇边总带几分笑意,她轻声回她。
“几年未见,嘉禾公主性子收敛不少啊。”温宁公主瞧见她唇边毫无温度的笑,眼神调侃,笑容比她温暖许多。
“温宁公主也是。”这个温宁公主原先同原主一样是个急脾气,前不久刚得了封号就被遣到北国,美名其曰历练,实际上是南国皇帝对她实在头疼,只能先打发人出去。
“表妹竟也学的满嘴的客套话,让我这个当表姐的实在痛心啊。”温宁公主简直是朝泠和宋恩夏的结合体,有着朝泠的姿态,也有宋恩夏欢脱的性子,她满眼促狭,生生破坏了这副端庄的公主样子。
“折煞表妹了。”朝泠与她倒是没多少恶意,左不过是个爱玩的姑娘,压着性子在一堆男子间装模作样喘不过气,这才找她搭话。
“你不喜欢那吴国质子了?”温宁公主好奇心爆棚,她早听人说嘉禾公主溺水以后性情大变,都已经不粘着吴国质子了。
吴煜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一下来了精神,也不怨恼温宁公主突然插足,侧耳听朝泠的回答,心中倏然有几分紧张。
“煜王清润无双,我配不上。”朝泠说的好像在贬自己一样,却半点听不出落寞。
“吴国不过就是北国的手下败将,煜王也就是一枚人质,你一个公主,说这话谁信。”温宁公主直接讥笑出声,她虽然一直觉得她这个表妹胸无点墨却公主脾气大得很,常去纠缠吴国质子属实掉面子,但是就看她这般行迹却没招人怨怼便知,她身份高贵是实打实的,所有人都不会觉得一国公主配不上个质子。
朝泠笑笑,反正她信了。
吴煜却心情复杂的皱起眉,目光幽深的瞅她一眼,步伐突然慢下来。
“我听说表妹箭术精湛,等放风的时候,我们去后山打些野味可好?”温宁公主咂咂嘴,似乎已经尝到了美味。
“这是祈福典礼,是不允许狩猎和吃荤的。”朝泠目视前方,笑容温和。
所以一点荤腥你都摸不到。
她的意思温宁听懂了,她笑脸瞬间垮了下来,语气忿忿不平,“他敢骗我!”
朝泠瞧她这样子,就坐实了她是被南国皇帝哄骗过来的,发现不仅没有好玩的,也没有好吃的。
“但是今天会下雪。”
“真的?!”温宁公主低落的心情又亮起来,她在南国可从来没见过雪,这一路也只见着了些雪渣,还没见过真的下雪。
“等等就知道了。”朝泠确实没骗她,不过估计得等到半夜,就看这小公主肯不肯等了。
“表妹说的话,我自然是信的,谁让咱俩之前臭味相投呢。”温宁公主直接语出惊人,什么词都敢用,完全扭曲事实,她和原主每次见面都是互掐,各自看不惯对方。
朝泠不再搭理她,一边上台阶,一边想该如何接近镇安将军。
等一行人爬到武灵庙,那壮大媲美一处行宫的庙宇威严庄重,让人看着便心生敬畏,庙门外,主持已经在静候,见到他们,不卑不亢的双手合十低了下头做行礼,然后就让人请人进庙。
庙里地方足够多,若按佛门规矩,众生皆平等,是不会有三六九等之分的,但是在这里的,是皇家权贵,是谁都不能轻贱的,所以他们还是分了上下等房间,下人们都去收拾行李,主子们则要去神像前各自奉一炷香,然后才可以各自休息。
皇帝第一个上香,他爬了许久的山,身体本就亏空,此时腿脚更是发软,贵妃快速的上完香扶住皇帝,皇帝咳嗽两声,魏常志立马将去另一侧扶住他,顺便偷摸将药盒打开,将长生药喂给他。
主持自是看到了一切,但他微低着眼,面上平和,慈眉善目的样子像极了一尊弥勒佛,似乎已经对老皇帝的胡乱投医见怪不怪。
朝泠上前供香,那三根香刚要插到香灰中便突然断裂,她挪了挪步子,正好挡住这一景象。
主持站在香炉旁,却多看了她两眼,那双老态龙钟的眼尚显几分精明,他在朝泠面上寻了片刻,嘴上的笑从未变过,这般诡异的现象也没有让他慌张,只是与朝泠对视了一眼,便重新拿了三炷香递予她,“施主,天道有意,前路渺茫。”
他这话声量轻微,跪在台阶下的人听不到,朝泠却收在耳边,她放下断了的香,接过主持重新递来的,朝主持感谢地微笑,低下头稳稳把香插进香灰里,“多谢主持。”
可主持的话依旧不曾在她心中落下痕迹,她转身朝院落门走去。
主持看着朝泠越走越远,背影不显慌乱,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垂下头,将香递给下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