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洲自然将他敌意尽收眼底,他只觉得可笑,面上依旧是那样云淡风轻的笑意,懒散的倚靠在一边看他表里不一的表演。

可怜的很,他都不知道他怀里这个人打的什么算盘吧?还以为是两情相悦呢?

他怎么会跟这样无知无畏的人生气,就算他心思不纯,那也轮不到一个自以为是的可怜虫指手画脚,左不过,还是他知她是何模样,也是他与她同谋,身份又怎么会像他一样浅薄。

他怎么会嫉妒,真真可笑……

陆洲不自觉去摆弄手中的折扇,清亮的眸在他挑衅的笑容下也逐渐冷下来,觉得付白泽真是碍眼的很,连那只手都生的十分没有必要。

宋知雪正摆弄着一盏莲花灯,末了又不满意的放下拿了老虎花灯。

“可有喜欢的?”朝泠伸手,越过宋知雪拿起她放下的那盏荷花灯。

“都不喜欢。”宋知雪瘪嘴摇头,眼中有明晃晃的失落。

“可以再挑。”朝泠察觉到她情绪不太对。

“挑不到的…”宋知雪摇摇头,声音漫上苦涩,“这里不是南国,也不是宋家,往常花灯节,娘亲都会陪我亲手做灯…”

付白泽瞧见她悲切的模样,突然回想起在宋宅的时光,不过是短短几月,那段日子就好像是做的一场梦,零散又不真实,甚至他都有些忘却了那段记忆,好像从来都不属于他,真实感都比不上朝泠落水后这几日,像是从那时,他才是真的他一样,记忆也才清晰起来,不再像具牵线木偶…

“白泽哥哥,我是不是再也回不去家了?”宋知雪眼眶红润,心中难过,眼神哀伤的看向付白泽。

宋知雪在问付白泽,本该是勾起他感触的哽咽声,却根本没有触动他的情绪,宋知雪就像个陌生人,与他隔着一层纱,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切感知到隔阂,付白泽突然愣神,他意识到,他似乎已经好久没有再想起以前在宋家的日子,也似乎很久没有因为宋知雪有过情绪波动…

就像一场在自动演绎的木偶戏,这一切在朝泠到来时才有了改变,他也才真的有了生机…没有理由的恐慌在心间蔓延,他看向宋知雪的眼神都带着一些抗拒,好像宋知雪是什么洪水猛兽,之前那些莫名的情感是牵制他的丝线,摆弄他无法逃脱,他只能不断握紧朝泠的手,在她身上寻求最后的安慰。

他太害怕了,害怕的几乎在颤抖。

他的反常让朝泠迫不得已将注意转在他身上,却见他双唇紧抿,脸色发白,死死瞪着宋知雪,那眼神把宋知雪看的发毛。

朝泠意识到什么,不慌不忙地让白芷带着宋知雪她们都离开。

宋知雪被付白泽吓到,听话的跟着白芷去别处挑选。

【他醒了。】系统检测到一组不太寻常的数据,有些看热闹性质。

还没有完全醒。

朝泠审视他,觉得他应该只是意识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特殊性,所以才这样反应。

【你要叫醒他吗?】系统很好奇朝泠的选择。

不会。

“白泽。”付白泽手劲大到快要捏碎她的骨头,她将另一只手覆上去,声音冷静,却如同最有力的浮标,猛然将付白泽从混沌的情绪中拉出来。

付白泽表情恍惚,眼神涣散的看向她,触到她静悄悄注视的目光,心中所有烦躁焦虑不安全都停了下来,他眼眶瞬间红润,一种难言的后怕缠绕的他快无法呼吸,他像是一只嗷嗷待哺的小兽,孤注一掷的同她对视,将所有脆弱都剖给她看。

朝泠没有说什么,只是牵住他的手,迷失者会觉醒她是知道的,很多他们的人生就像是走流程一样,剧情怎么写,他们就怎么做,只有少数情况会调减时间线真实的去感受被分配的人生。

这就跟她有所不同,她的记忆输入是冰冷的文字和剧情,她与原主是两个灵魂,而他们却是真情实感的共情,是同一个灵魂中,撕裂的不适感,所以迷失者需要拯救,因为他们摒弃不掉这段记忆,甚至无法反抗世界法则,就像现在,付白泽虽然看着像是抓住了一些蛛丝马迹,但是如果不反复刺激,明天早上醒过来,他就会逐渐忘记现在的情绪波澜,再次回到未修正之前的模样。

但朝泠会去刺激他吗,不会,混乱世界,不会因为迷失者的清醒就放过他,他们荒唐又执拗的朝前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个世界只要两个结局,要么,功亏一篑,要么,剧情修正,一切恢复原样,朝泠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现在让他清醒,他沉睡着,反而更有利。

“朝泠…”付白泽声音像是从沙砾中打捞出来,干涩又骇人,他死死盯着朝泠,对周身世界置若罔闻,仿佛只有朝泠才是他的同类人,他抓着她的手却犹觉得不够,他想抱住她,又不想眼前失去她的身影,

“这些,都是假的吗…”

“不要再想了,会难受的。”朝泠比他冷静太多,她笑着安慰他,却并不解释什么。

“你是为了我才来的,对吗?”付白泽快要说不出话来,他手脚冰凉,只有那颗心还在跳动,朝泠的话不清不楚,但他已经不想计较什么,他头疼欲裂,咬牙再问她。

“是,为你了。”许是他表情太可怜了,那双眸红的好像糊了一层血水,心惊的吓人,朝泠给了他最想要的答案。

话音刚落,对方便拥了过来,炙热的怀抱带着微微颤抖,她听得到他紊乱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想要推开他的手不知为何停了下来,最终还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所以不要害怕,我还在你身边。”

【你又骗他。】

朝泠没有理会。

付白泽痛苦的闭上眼,在他心间肆无忌惮喧嚣的负面情绪终于找到归宿,她的怀抱轻的仿佛没有重量的羽毛,却压的他整个人都踏实下来,他不再颤抖,也不再犹豫,他加深这个拥抱,双臂不断收紧,将她整个人按进怀里,滚烫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他此刻终于知道了那熟悉感从何而来。

两人旁若无人的拥抱并没有引起注意,不知道是世界放他一马,还是反派能量波动自动屏蔽了周遭世界,竟然没有人窥见这一方世界,人流依旧是拥挤又欢闹。

陆洲立在远处,遥望着两人的相拥,表情不复原本的轻松,他目色黑沉沉的看不清思绪,有风从旁边拂过撩起一缕青丝旋转玩耍,却带不起他心情变化。

比起有朝泠守护的付白泽,孤身一人的陆洲比他更会掩埋情绪,漆黑如鸦羽的睫毛微颤,再也看不出他半点心绪。

“让我们完成行程好吗?”朝泠不想维持这个冗长的拥抱,这无疑是浪费时间的。

付白泽不愿意撒手,这么近的距离,他能感受到自己与她胸腔内的共鸣,也能全身心将人揽在身边,太近,让他忍不住留恋,但这显然让她不适了,所以他哪怕是再不情愿,也还是撒了手,目光却始终流连在她脸上。

朝泠终于可以进行接下去的流程,暗自松口气,抬手替他将有些松的发簪重新安正,随后便带他去了别处。

“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九天周极玄冥佩,世间仅此一枚,赢得人,免费带走,绝对分文不取!”

“那输了呢!”

“嘿嘿,输的人,就要留下十两雪花银。”

“十两?老板你也太黑了吧?”

“哎,我做的可是正经买卖,童叟无欺,但是还从来没人射中过。”

“你那靶子也太小了,哪能射中啊。”

“喜欢?”朝泠见他盯着老板手里的玉佩发呆,歪头问他,“虽然品质不是极佳,但是也算块好玉。”

玉佩总体呈圆形,两条玄鱼环绕成太极图模样,周围刻着繁杂的花纹,刻工是极好的,也算增值。

付白泽被她的声音惊醒,听见她的话,这才分了一些心神过去,他其实不在乎什么玉佩,只是在发呆而已。

但鬼使神差的,他点点头。

“好。”朝泠得到他的回答,拉着他挤过人群,放开他的手从台子旁边拿了一副弓箭。

“姑娘可是也要参加?”那老板见朝泠弱不禁风的模样,眼前一亮,以为又是个送钱的冤大头,他立马出声问她。

“是,要怎么做?”朝泠低头端详这副弓箭,手上熟悉着它的分量与触感。

“很简单,我指一物,你将它射中,就算你赢。”老板并不觉得她会赢,毕竟他指的东西都不会是什么好打的靶子。

“好。”朝泠点头,付白泽被她撒开手,心底刚腾起的不悦在听到她会射箭时转为惊讶,她倒是有好多事情他还不知道。

“这小姑娘口气有点大啊,好像有恃无恐啊。”身后有人在交头接耳。

“这弓弦难拉的很,她行不行啊?”

付白泽不耐的皱眉,眼带警告的扫了他们一眼,几人怔愣中瞬间噤声。

“那便射攀月楼上的宫铃吧。”老板装模作样的四处看了看,指了百米开外的攀月楼上随风摆动的铜色宫铃。

朝泠睨了老板一眼,意味不明。

“这…”围观的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就是幸灾乐祸。

陆洲也跟着抬眼看过去,那宫铃从他们这里看不过茶杯口大小,还不停晃动着,他神色莫名的瞥了眼朝泠,却见她好像并不太在意,他站在人群中,默默看着她被所有人佣在包围圈中,永远被万众瞩目。

“不用勉强。”付白泽看出了老板的故意为难,但他不想落了朝泠面子,那宫铃不停摇晃,只看着就难以击中,他低声在朝泠耳边劝道。

“好。”朝泠回他一个安慰的笑容,让他退开些。

付白泽抿唇笑笑,对她,他向来是有信心的,他听话的退后,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怎么看都看不腻。

朝泠等他退开,便动作利落的拉开了弓弦,包了软布的箭头逐渐对准微微晃动的宫铃之一,手指一松,利箭迅速飞出,锐利的风带起朝泠胸前垂落的发丝,那支箭有势如破竹之意,所有人注意都随着那支箭转到攀月楼上。

“铛!”箭头准确的击中宫铃,可众人却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因为那不是一支箭,而是两支,两支箭都速度快到根本看不清是哪支箭先射中。

朝泠表情一直沉稳,此时也不显惊慌,转眸朝另一支箭射来的方向看去。

“呀,在下不小心扰了姑娘雅兴,真是罪过!”来人话虽如此却半点不含歉意,他把手里的弓箭扔向小厮,摊着手走过来,嘴边的笑容玩世不恭。

聚集在此的群众看到来人,纷纷变了神色,连忙后退,给他让路。

“原来是阮小少爷,怎么也有闲情雅致来赏光这小游戏?”老板看见阮莫林,立马换了副嘴脸,从台上走下去,讨好的上前。

“闲来无事,怎么,本少爷不能来吗?”阮莫林横他一眼,把视线放到了朝泠身上,神色依旧张扬。

“当然可以,您来是抬举我,谁敢说一个不字!”老板眼睛在阮莫林和朝泠身上打转。

“你争不过我。”朝泠语气淡淡的,连带着脸上的笑容都让人觉得十分故意。

她这话倒不是大话,嘉禾公主的地位身份自是比在家闲置的阮莫林要高,真要抢东西,他没有胜算。

付白泽从阮莫林一出现就立马站到了朝泠身前,挡住了她半个身子,他目光幽冷,对阮莫林没有好脸色。

“姑娘怕是误会了,小爷我可不屑与你争这枚破玉佩,不过姑娘箭术极佳,我不过是想再添个彩头。”阮莫林说着从手上摘了枚玉扳指,这块玉外表温润,质地油滑,品级比那块玉佩要好上许多。

朝泠拍拍付白泽的胳膊,付白泽看她一眼,顺从的让开些。

朝泠顺手从旁边抽了一支箭,摸了摸箭头上包的严实的软布,唇边含笑,“你说。”

“也不难,从这枚戒指中穿过去,就算你赢。”阮莫林说话间已经走上了台子,越走越远,到他满意的位置,他才停住脚步,转过身看向朝泠,面上笑容肆意。

“那阮少爷要拿着它吗?”朝泠看着他走出的距离,有些好笑。

阮莫林笑容一僵,瞄到朝泠脸上恶劣的笑容,心中暗骂。

“小少爷疯了吧?不要命了?”

“虽然这姑娘射的还算准,但是那么小的戒指,还是阮大将军家小子拿着,这已经够吓人了,这能射中吗?”

“是啊…”

“不愧是镇安将军家的,胆子真大啊。”

朝泠把那些窃窃私语听在耳中,笑得更加好看。

瞧,都是助攻。

众人的或捧或贬让阮莫林下不来台,眼神一下就变了,他瞧见朝泠脸上异常灿烂的笑容,心中一跳,狠狠剐了她一眼,心中暗骂。

陆洲不禁嗤笑,他慢慢松手,放过了手中几乎被捏碎的折扇,若有似无的往朝泠那边看。

他可不信她是无意挑衅阮莫林。

付白泽注意到阮莫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心中同样好笑,也就熄了劝诫的心思,是对方挑衅,她哪怕伤到人,也不是她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