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信我,又能如何?”朝泠瞧着外头舞娘身姿翩跹,回答的声音又轻又稳,似乎他的问题并没有必要。

此话一出,原本就不怎么样的气氛更加凝固,雅阁中好一阵寂静。

“呵,殿下说的对。”他不过是一介草民,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她想要他命都是轻而易举,也许帮他只是闲来无事取乐的小事,他却看的这样重,甚至反复去确认,只怕她烦的厉害,只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吧……

“……”他语气不对,朝泠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这话有歧义,她轻轻朝对方扫了一眼,心中思忖,似乎知道不完全解开他这个心结,他会无止境的纠结这个问题。

“你见过飞鸟和云霞吗?”朝泠垂眸转着酒杯,耳边嘈杂声四起,却落不进她心里,她虽是问他却不并等他回答,反而抬眼看向大殿中悬吊着的灯台,被晃的眯起眼,“我曾经登上极高的山峰,那里绵延万里的云雾看不到头,数不清的鸟群从中而过四处穿梭,它们之间……”。

“……毫无干系。”付白泽抬眼瞅向她,神色淡淡的瞧不出心绪。

“…你既然知道,又为何次次发问呢?”朝泠愣了下,浅浅笑开,杯中酒液摇摇晃晃映的人面孔也不甚清晰,余光内,对方似乎目光又沉了些许,可黑化值却迟迟没有升起,“白泽,人和人之间相互不信任不过是为了利益,可我不图你什么,我既说过你从今往后只是我府中一贵客,那便不会更改,我不会害你,这个保证,我给不了任何人,但是却可以给你,我对你好,只是因为想对你好,没有其他理由,你现在明白吗?”

她说的是对的,他什么都没有,连和四皇子勾结的事情她都轻拿轻放似乎真的毫不在意,她知道是他下的毒,她知道他不怀好意,她什么都知道,可却并不处置他,北国无上荣誉的二公主,怎么会在意他这种无名小卒,他确实,连为她带来价值的资格都没有……

他也确实没有理由不信她,若说以前的殿下会因为自己的恶趣味耍他,可现在却大不相同,这位像是真正的皇族,举手投足都是说不出的散漫和处事不惊,与她交流,他看不到她的真心,却同样感受不到恶意……她到底想干什么,他不知道,他二人,本就是云泥之别的身份,又何必戏耍他。

可她说,只是想对自己好,这便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别无所求的对他好,她不曾说过一句喜欢,却更让他迷茫其中,该以何心情对她,若是以前,那便是仇人,可现在,他却无法再将她放在这个位置上……

他依旧在保持沉默,不过也不是朝泠该关心的,只要他黑化值不升,随他如何,是同女主谈情说爱,还是夺权争斗,都是小事。

“酒多伤身。”沉默了许久的人终于开了口,却是绕过了这个话题,冷冽的眼眸扫向朝泠举杯的手。

朝泠动作一顿,指尖轻轻敲着杯口,视线在他面上掠过好几遍,最后还是听话的撂下了酒杯,抿开笑意看向窗外。

她转过了视线,付白泽却在看她,她真的听了他的话,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愿,也许是她纵容的太过火,他竟然已经在劝服自己,也许接受她,也不是不可以。

“殿下这也被吃的太死了。”白薇见了鬼一样小声说。

“殿下的事,轮不到我们管。”白芷跟在朝泠身边这些天,被潜移默化着教导过,心中并不愿同白薇一起讨论主子的事。

白薇撇嘴,恢复那副木头人样子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

朝泠二人之间诡异的氛围持续了片刻,她注意到付白泽情绪波动,知道这怕是女主上场了。

层层叠叠的红纱下有两位女子,一位灵动好似花间蝶,着绯红牡丹绣花齐胸衫裙,一位温柔如溪间水,着翠菊彩蝶交领衫裙,一位抚琴一位弹琵琶,两位姑娘都蒙了面纱,样貌各有各的绝色。

这二位一出场,全场都安静了一瞬,接着是更加嘈杂的声音。

“这不是梦兰姑娘吗?含梦楼竟然舍得让花魁参加拍卖了?”

“这拍下花魁要花的银子得不少啊,她可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啊。”

“是啊,她旁边那个是谁啊?”

“不知道啊。”

“哪个?”朝泠听着楼下议论纷纷,不紧不慢地询问紧盯台上的付白泽。

“…穿红衣的。”付白泽心情有些微妙,一边因为看见宋知雪安然无恙得了些安慰,一面又觉得愧疚,是他没有照顾好她,甚至还拖了这么久才来找她。

朝泠闻言招招手,白芷立马走到她旁边侧耳,朝泠轻声吩咐她。

“明白了,殿下。”白芷点点头,走到门口小声对侍卫说些什么。

“你说了什么?”付白泽有些不解。

“没什么。”朝泠扬唇在笑,付白泽却总感觉她不怀好意。

“各位公子爷,现在进行竞价,你们也都知道,我们梦兰姑娘轻易不侍人,所以此次竞价啊,不只是价高者得,还要看我们梦兰姑娘自己个儿中不中意。”

“妈妈,您这话意思就是,我们花钱,还不一定得的到美人?”

“佳人配才子,这位公子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了?”老鸨笑道。

“…怎么可能。”问话的人有些落面子,声音弱了下去。

竞价开始,起拍便是五百两,最终以一千两百两的价拍走,她指了一位头束青冠的中年男子。

终于轮到宋知雪,妈妈伸了一根手指。

“起拍价,一百两。”

“妈妈,这不好吧?她只是一个新来的,怎么有这么高的价?”

“诶呦喂,各位爷,这位姑娘,可是我们含梦楼新来的宝贝,您瞧这脸这身材,那可是一等一的好,各位爷都是眼尖心亮的,就不用再多说了吧?”老鸨扭着腰拿团扇上下指了指宋知雪,眼神中透着暧昧。

“两百两!”台下已经有人抬价。

“两百五十两!”

“主子,您看,我们要不要帮帮她?”二楼某个房间,元成轻声询问。

吴煜面无表情的看着台上愣愣站着不吭声的宋知雪,那双眼睛在刚见他时亮若繁星,活像只小猫,此时虽添了些怒气和不甘,却也是秀丽可人,一百两定价确实不虚高。

吴煜想着突然轻笑一声,他并不差这一个赚钱,她既求过他,那做个顺水人情也未尝不可,刚示意元成喊价,斜上方却已经有人先他一步。

“一千两!”

楼下的人愣住了,齐齐抬头看向朝泠他们屋,那户窗此时却紧闭着窥不见风光。

“一千两百两!”还有人在加价。

“两千两!”这价钱已经完全超过了预算,连花魁都是才一千出头便拍走的,为了一个初夜,这价格未免过于惊骇,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了。

吴煜突然皱起眉,心中顿时猜忌满满,她又想做什么?

一阵寂静,台上宋知雪也是惊疑不定的看着楼上,却看不出所以然。

付白泽也震惊的看向朝泠。

“这位公子,您这不是乱抬价吗?”有人十分不赞同对方花钱的大手大脚。

“用不着你管,只管问还有没有人竞价了?”白芷不予理会他,扬声问道。

老鸨哪敢有怨言,看来这惜烟就是朝泠要找的人,她没砸场还按规矩给钱,她可感激的很。

“你,何必这么破费?”付白泽皱着眉头看着朝泠,心中隐隐不安。

“你觉得宋知雪不值这个价吗?”朝泠漫不经心玩着手里的酒杯,等着老鸨把人送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她这样没有半点犹豫,只是为了把另一个女子送到他身边,她当真没有一点迟疑吗?

“这些你都不需要担心,既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朝泠没他想的多,在她眼中,宋知雪只是一个用来降他黑化值的工具,又怎么会为此犹豫。

“你,”付白泽看她风轻云淡,心里总有些闷闷的,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老鸨的敲门声打断,他也就闭上了嘴。

“殿下,人带来了。”老鸨扭着细腰到桌前五步距离站好,“还不赶紧过来!”

她转头朝瑟缩不敢进屋的宋知雪甩了甩手绢,又对朝泠讨好的笑笑。

宋知雪不情不愿的走到她旁边,却在抬头那一刻看见了最不料想会出现在这里的人,顿时愣在原地,眼眶红了个彻底,各种委屈涌上心头,眼眶通红的看着付白泽。

付白泽从她进来,注意也转到她身上,瘦了,也憔悴了,身上跳脱性子也收敛了许多,他与她对视,被她通红的眼看的难受,他想站起身迎她,可他不能。

“殿下,姑娘我给您带到了,这钱?”老鸨可没心思看他们眉来眼去,笑眯眯的看着朝泠。

“徐妈妈不要急。”朝泠当然将二人相认的喜悦看在眼里,她只是垂眸轻笑,“两千两,徐妈妈知道代表什么吗?”

“这…”老鸨谄媚的表情一僵。

“代表着这个人,以后就跟你们含梦楼再无瓜葛,明白吗?”朝泠转着手上的银戒,不疾不徐。

“这,不太妥吧?惜烟可是奴家花了大价钱请了师傅指导的,您不知道这丫头人笨,可是花了奴好一番心血呢,您这就将人带走,是不是有点,不通情面了?”老鸨有些不乐意就这样把人送走,拐着弯想再多要点钱。

此话一出,付白泽眉眼更冷,他目光阴沉,几乎想生撕了她。

“徐妈妈,你以什么资格跟本殿讨价还价。”朝泠从始至终没正眼瞧过老鸨,甚至声音中都不带一丝怒火。

老鸨虽听她五四平缓不似发怒,但话里话外实打实的不耐和威胁,那副模样令她突然心惊,朝泠那双眼不是冰冷的压抑,而是一种对人命的淡泊,这种压迫感,她只在那位大人身上见过…这真的是公主吗?传闻中她不是性格乖张只会用权势压人吗,何时来的这种气势?

付白泽离她最近,她说这番话时周身气场变化他感知最深,他挑眉去看她,她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只那双眼低垂着掩下了大半的傲慢冷漠,却硬是让人大气不敢喘,付白泽有些恍惚,那种久违的熟悉感再次占领心神,他眨了眨眼皱起眉头,脑袋一时间乱糟糟的。

“哈哈,殿下说笑了,殿下想要的人,含梦楼当然双手奉上,哪敢讨价还价呢,您想要人,带走就是,不要同奴家这样粗鄙的人生气。”老鸨咽咽口水,心尖都发颤,她眼神有些模糊,惶惶然说道。

“白芷。”朝泠却似笑非笑地抬眼。

“是。”白芷福了下身,朝屋外喝道,“抬进来!”

随她话音落下,几个侍卫搬着几口看上去就死沉的木箱子来到屋内,撂下时与地板磕碰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殿下,这是…”老鸨都蒙了,疑惑的看着朝泠。

“打开。”朝泠不回她。

侍卫依言掀开了箱子,满满几箱子铜板,屋内都飘散着一些轻微的铜臭味。

“您这是什么意思?”老鸨话都有些说不利索,她迟钝的抬头看向朝泠。

“数数吧徐妈妈。”朝泠看了看箱子里堆满的铜板。

“殿下,您这不是为难奴吗?这,这么多铜板,得数到何时去啊?”老鸨脑子都不转了。

“徐妈妈是觉得本殿在开玩笑吗。”朝泠面上温和,甚至笑容都十分和煦。

“奴,奴…”老鸨有些慌了。

“数清楚,撂脑袋,徐妈妈你选哪个?”朝泠抬眼看向她,墨般漆黑的瞳眸盯着她活像看只不值一提的蝼蚁,那是无比明确的威胁。

“我,奴明白了,奴这就数清楚…”老鸨额角渗着冷汗,双腿都有些打颤,对上那双眼,什么赞美都夸不出口,只觉得恐惧,她大脑一片空白,苍白着脸应了下来。

“还是妈妈懂事。”朝泠弯起眼眸轻颔首,似乎在夸奖她,“给徐妈妈抬到房里去,数不完,不许出门。”

“是!”侍卫听令,把箱子盖好,请老鸨出去。

老鸨连忙低下头,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间屋子,什么怨恨都顾不上,她现在知道,这个人,是真的会杀了她,并且,主子还不会为了她得罪公主

“白泽哥哥!”待屋内只剩了她们几人,宋知雪终于是忍不住出声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