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菖就在脚下山腰,听锦恒道来,那里机关重重,守卫森严,连他都不一定能全身闯入。而山的另一边,却有直通洞最深处的暗道——一个只有他和神主知晓的地方。

草木渐盛,与腰平齐,循势而下,他们停留在一处云雾缭绕之地。

只见锦恒双手结印,在几处轻轻一击,云雾瞬间散开,地面草木瞬移,一条暗道从土里冒了出来。

如此掩人耳目的阵法,也难得无人发觉。

“地面潮湿,当心点。”

他转头叮嘱,却并未打算进去,只是驻足呢喃,“往里五十余步便是毒物肆虐之地,切记不可触碰,即使有那东西护身……”他的视线停留在阿鬼身上,“也不一定万无一失。”

“你如何知晓……”

“当初在桑山它掉落那次,我便好奇此物,直到前段时日,终于明白了。”

少年说罢,也无怒意,背过身去,“我在外面等你。”

……

刚入通道,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扑入口鼻,阿鬼忍住这股难受,再往里,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弥散。

脚底是湿软的泥土,恍若夹杂着什么尸体般粘稠,踩上去时后背便上了一层冷汗。

好在通道不算宽敞,亦从始至终只有一条路蔓延。如锦恒所说,约莫五十余步,腐臭味渐渐消散,被一股奇特的香味替代。

四周出现密密麻麻的星点,或蓝或紫,凑近瞧去,便能发现说附着在奇花花瓣上的粉末。想必这边是那些毒物,倒也好避开。

不时,视线逐渐开阔,此地被无数植株花草照亮,终于瞧见,地面被很多杂草铺满,叶片焦黄湿软,莫不是被这些毒物毒死?

踏入之时,所有植物在这一刻同时轻摇。

奇怪,此地密不透风,这些东西如何能动?

她却来不及多想,继续朝里走去。

通道尽头是又一巨大洞口,耳边传来铁链摆动的刺响,接着是沙哑的咳嗽声。

从此刻每往前一步,耳边总会出现不明所以的声响,犹如耳边多了几个人在低语,亦或有人轻抚衣襟,或揉乱青丝。

强烈的预感告诉她,这边是被柳菖吞噬过的灵魂,怨念未散,与主体一起被困于此。

眼前无路,同人腰粗的铁链被钉在头顶,另一头埋进土里,链子摇晃,泥土也跟着牵动。

“你,是,何人?”

粗重的男人带着急喘,从脚底传来。阿鬼蹲下在地上一探,确认那人在地底后,便走到铁链周围。

松软的泥土无法承受这般重量,她失重的掉下。

入眼是另一层石洞,准确而言,是牢狱,关押着魔物的牢狱。

这里比上面更大,浓郁花香钻入身体,使人头脑昏沉。一个乌黑衣服的男人出现在视线里,他浑身被链条锁着,四肢的腕处,关节均被铁链贯穿,四周无血迹,散着金光,恍若这链条本就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

然眼前之人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本以为关押千年,身受重伤,应是衣衫褴褛面如枯槁般的老头,却不成想,这人却异常干净,白皙皮肤与小少年无异,发丝柔顺随性的搭在身上,却像刚梳洗整齐般毫无狼狈之象。

见有人闯入,他缓缓睁眼,阿鬼有些呆愣,亭亭玉立的少年郎,面容清秀,轮廓分明,眼里带着审视,不知怎的,这般面容不似男人,恍惚间给人一种女子的清冷美感,毫不像众人描述的杀人魔。

阿鬼小心翼翼问道,“你就是柳菖?”

那人眯眼,上下打探一番,最终警惕的神色收起,“你一个毫无灵力的丫头,如何进来的?”

他抬头顺着铁链望去,眸中带着细微变化,“那上面,可全是剧毒。”

他没有回答阿鬼的话,突如其来的活人却使之略显兴奋,“你竟能逃过我的毒,你是,何人?”

阿鬼见他神采飞扬,丝毫不像被囚禁之人,心中疑惑愈发杂乱。

“我肯定是上神山的人了。”她四下张望,见越是靠近柳菖的地方,花草便生长的越旺盛,心中便有了些猜测,“传言你身上布满恶灵之力,这些毒花毒草便是你用自身力量催生出来的吧。”

柳菖不答,歪了歪头看她。

她又说:“可外面重兵把守还有各类机关,且这地方隐秘无比,你催生这些毒物有何用途?”

“玩弄花草也需要理由?”柳菖忽答,双手有意无意的动了动,牵连着链子。

“你竟也喜欢花草,你可知枕桑仙子当年也尤其爱花。”见这人面色淡然,恍若并无敌意,阿鬼也放松下来,爽利的坐在地上。

“织木吗……”他忽的一笑,又掩藏起来,“竟被封了这样的称号。”

当年桑山一战后,柳菖被镇压,织木便有了“枕桑仙子”一称,阿鬼挑眉,“你一下子便猜出来枕桑仙子说的是谁,想必同她之间发生过不少纠葛吧。”

“那肯定。”柳菖毫不犹豫,忽的回想起当年情形,浮现一抹不屑,“纠葛半世,败于宵小,愧为本座对手。”

见他变幻莫测,此话意有所指,想必知道很多,便问,“此话何意?”

“为何要告诉你?”他懒懒一瞟,“你说你是上神山的,那你我便是敌人,姑娘同敌人间向来如此交流吗?”

阿鬼瘪嘴,“还以为你会知道她和春泉当年的事,这仇人可真难找。”随后起身,暗自苦恼。

谁知,柳菖听后竟莫名的专注起来:“你是替她们寻仇的?春泉也死了?”

“你同她们什么关系?”

阿鬼双手环抱,在他面前走来走去,须臾才说道:“看来,你挺关心的。”

对于他这反应,阿鬼一开始便怀疑其中关系不一般,虽是对手,可柳菖未必如想象中那般无情无义。

她停下脚步,站于柳菖身前,语气带着认真:“告诉我当年发生的具体情形,再知道我身份也不迟。”

“先放我出去。”

“不行。”她如今不过是倚仗锦恒的帮助,不能再带来任何麻烦了,“镇压你的是神器,我做不了什么。”

柳菖也不勉强,一双桃眼半眯:“在确定你身份之前,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

“你要是出去了,这些伴随你的怨气散出,只怕又是一场生灵涂炭。”她毫不退缩,直视那人面容。

后者却冷笑,“我从不害良善之人,生灵涂炭是上神山应得的。”

阿鬼有些无奈,这人看似平静温和,骨子里其实比谁都警惕阴狠。怀里传来异常的抖动,她将吊坠掏出,只见上面散发着淡色光芒。

闻人熠难道要在今晚行动吗……

这个想法在脑海一闪而过,取代的是最后的办法,她将蛟龙图案朝上,递到柳菖眼前:“这个图案,你可认识?”

“这……”他来来回回的细看,先是不解,随后便是复杂,“有点印象,记不太清了。”

时隔千年之久,未经世事,许多记忆也跟着时间消散。

阿鬼不死心,又问:“那你可记得闻人氏族。”

他突然明了,“当年与其交手,确实见闻人氏族有人戴过这吊坠。”

“闻人氏如今于九曲山立足,与上神山多年动战,上次外面打斗,便是他们。”

凭柳菖能力,不可能感受不到外面异动。他确实点头,“当年他们闻人氏在上神山之时,就别有心思,果然啊……”

随后淡淡瞥向阿鬼,“你与他们勾结,却来找我打听上神山的事情,那么你应该也察觉到,织木的死没那么简单。”

“真是如此吗……”

此时与真相仅一步之遥,心中不知滋味起来。

“她不是我杀的。”他说,“与她交战之时,我能察觉到她身体的异样,一开始没想什么,只是越到后面,她内息愈发紊乱。”

“整整半月,她这半月内,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停下来,但她毫不收手,就像是没想活着回去,直到放出七游阵,自已也灵力散尽,力竭而亡。”

空气凝结起来,脑海如同昨日片段,一帧一闪,全是女子坚毅决绝的目光。

如此明显的端倪,可枕桑仙子依旧不退,想必,她那时候便知害自已的是谁。

“我与春泉交涉不深,但他们情同姐妹,春泉之事,我无从知晓,不过若她之死有嫌疑,幕后主使怕是同一个人。”

那便同刺杀自已的那群人是一样的了。可是若是神主,他那时露出那么大的破绽,只是为了警示吗,还是根本没想到她会找到柳菖这里来。

此时,柳菖又言:“依着当初她的情况,最有可能是毒,按照时间,应该是慢性毒。”

“听说她与钺乔过节颇多,两人观念甚是不合,此事当与他脱不了关系。”

“钺乔?”

“就是神主老儿。”

如此一言,阿鬼便诉出心中疑惑,“你与枕桑仙子之间,只是敌人吗?”

“这就不是你该问的了。”

他缓缓闭眼,眉间轻皱,不愿再提起刺痛的过往。

只是提醒着,“你若是潜伏在上神山的间谍,劝你早点离开,毫无自保能力只有死路一条,若你是他身边的熟悉之人,那只怕,早已在他掌握之中了。”

“上神山的人各有心机,不然怎会总有氏族背叛,踏入这里,一样连自已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更别说报仇。”

倏地,手心的吊坠继而发光,逐渐变得猩红。

“闻人熠……”她略显慌张,便想早点出去。

身后传来声响:“若有机会从此地离开,你还活着的话,我必跟你好好聊聊。”

随之,一股巨力将阿鬼包裹,将她托住往上移去,沿着铁链,回到了最上面的洞穴。她道:“多谢。”随后小跑着往外走去。

出了洞口,锦恒依旧站在原地未动,见她出现,便明媚一笑。

“如何了,没受伤吧。”

“没有。”阿鬼答道,此时再见少年面庞,心里只余复杂,若是她真的在两者之间做了最后选择,锦恒又当如何呢……

少年见她不答,也不追问,只说:“走吧,天都要亮了。”

一阵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响传来,整个地面为之一颤,阿鬼抬起的脚步差点失去平衡。不祥的预感袭来,锦恒却扶住她。

“好像出事了,你不去吗?”

“如今没我的事。”他迈步往前,“回去吧。”

若换做以前,无论是谁当值,遇到异常锦恒必会前往的,近日各类事情,他却恍若未闻,实不像他的性格。

“锦恒,士兵巡逻坊执掌权给谁了?”她顿住脚步,若是再不问,锦恒做过的事,她便始终一无所知。

少年微愣,随后无所谓的一笑:“暂时是井栎代管,凌五辅佐。”

“你为何被撤职。”

“我自已没做好,犯了错,所以还得历练,没什么担心的。”

两人再次徐行。

而只有他自已知晓,当初湖城药材被抢走之后,师父的芥蒂之心燃起,而最后一次机会,便是与闻人熠大战的那夜。

是他不够果断,是他不够狠心……

天边传来一阵破鸣,一道箭羽般的信号发出,在空中炸开,月色之下,相映相衬,比肩艳丽。

锦恒的手紧了紧,忽的惨淡一笑,“天不顺人意啊。”

此暗信同之前所见不一样,非闻人熠那边,那只剩上神山了。看着锦恒脸色,若她猜的没错,上官二人怕是身于险境。

“你去吗?”她问。

此一问,便决定以后的路了。

锦恒自知她所想,也知此问含义。

可柳菖实不是该放出去的,他自小便受君恩,实在无法成为背信弃义之徒。而阿鬼的性子,或许本不与他同路。

少年思考了半晌,阿鬼也不急切,两人便这般伫立。良久,只迎得他一声叹息。

双臂一展,将眼前女子束在怀里,力度大的阿鬼面色绯红,呼吸急促。他的手颤抖着,感受到怀中人的抵触,理智才让他将其放开,目光相视,锦恒率撇过脸去。

未给予答复,身体率先做出反应。

阿鬼便看着他的背影远去,以疾速消失在视线中。

黎明将起,月色渐弱,身旁晨风已起,带着秋日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