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晌午,可天色却有些昏暗,头顶墨云翻涌。
哒哒哒的声音在屋顶响起,那是雨打在房瓦上的声音。
因沾染怨气而化作法器的素白衣带宛若一缕白烟,飘过雨幕,却没有一滴雨能够在上面留下痕迹。
雨滴打在莫亭脸上,他没有眨眼,紧紧盯着前方,手中握着剑柄,向前掠出。
莫亭一剑横斩,素白衣带被斩断,可剩下的几节衣带反倒如毒蛇般缠上带鞘长剑,黄茹趁此也闪到莫亭身前,抓向莫亭脖颈。
莫亭果断地放开剑柄,调动气府中仅剩的几缕灵气,转身一拳破开雨幕直指黄茹身后。
先前与程萋萋切磋之时,莫亭不仅熟悉了剑招,更从程萋萋那里学会了几式拳法。
黄茹也没想到莫亭如此果断,眼见这一拳即将袭来,黄茹也来不及躲闪,只好硬生生抗下这一拳,只是先前就被莫亭刺了一剑,然后又接了程萋萋几招,如今又接下这堪称是莫亭全力的一拳,她实在也有些吃不消。
头发早已被雨水打湿,汗水混着雨水从脸上滚落,莫亭喘气有些凌乱,他深呼一口气,调整好呼吸,只是在感受到气府中早已干涸,没有一丝灵气时他还是有些绝望。
莫亭又看了下站在槐荫之下的程萋萋,仍然处在幻境之中没有清醒,雨水都被那棵古槐隔在外面。
莫亭又振作起来,他想着至少也得拖到程萋萋脱离幻境吧。
黄茹见此笑了笑,讥讽道:“你自已都要自身难保了,还在想你的小娘子吗?等到她清醒过来你已经躺在地上了,不如你直接跑吧,说不定还能活呢。”
莫亭也是咧嘴一笑,道:“你说死就死啊,试试?”
黄茹有些不屑道:“只能耍耍嘴皮子了。”
语毕,她也不再多说什么,直奔莫亭杀去。
“你还不去帮帮他吗?”
程萋萋看着眼前的青衣男子,就是此人将她困在这幻境之中,按理来说这槐树之灵已经到了可以化形的境界,只是不知为何迟迟不化形,反倒是扎根在这小镇,而且还帮助这女鬼聚魂。
程萋萋摇摇头,说道:“我相信他,他还没有到绝处。”她有把握能在关键时刻救下莫亭,所以她并不着急。
青衣男子笑了笑,他知道他的幻境困不住这位金身武夫,不过似乎她有意让这位才铸剑境的剑修历练一番。
青衣男子沉默一会,随后突然开口道:“我在此其实是在等一个人,见到他之后我才会化形。”
“哦”,程萋萋不在意地回道。
男子笑笑,继续道:“若不是他为我传道,或许我早就枯死了。至于黄茹这个小姑娘,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实在不忍心她就那么憋屈地死去,于是为她聚魂,等到那个负心汉归来或者说她能够去找那个负心汉问清楚后,解开执念她也就无憾了。”
“这也不是她化作厉鬼随意索人性命的理由。”
青衣男子沉默,只是他也无法管束已经化为厉鬼只剩执念的黄茹。
莫亭已经浑身乏力了,先前战斗的疲倦感似乎一下子袭来,不过眼看着黄茹即将杀到跟前来,他也不禁打了个激灵。
莫亭看向一旁刚刚被打落的霞客,如今也别无办法,只好选择放手一搏了。
素白衣带依旧缠绕在剑鞘之上,莫亭握住剑柄,黄茹见此不屑一笑,既然拔不出剑,她也就不必害怕,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惨白如霜的手如同来自幽冥,专门来取走活人性命。
莫亭紧握剑柄,他似乎又想起来那日在闲云山顶徐行对他说的那句话。
心中迷茫,可以剑破之。
莫亭大喝一声,“那就破!”
黄茹怔住,不是被莫亭大声喝住,而是看见了一道赤色如霞的剑光,它来自那把她忌惮无比的却无法被那个铸剑境剑修拔出的长剑。不过它现在被拔出了,这也使得她可以一睹其真容,那是一把赤色古剑。
莫亭只觉得干涸的气府又重新注满了河水,道道灵气又在体内化作剑气,一瞬间,周围剑气森严。
这是长气境剑修的风采,长气境,剑气长。
黄茹想要后撤,只是却来不及了,霞客只出鞘了一瞬间,可斩出的那道剑气眨眼间就来到黄茹身前,剑气势不可挡,直接削去黄茹半边身子。
古剑入鞘,莫亭驻剑倚立。
黄茹已经元气大伤,依靠在槐树上,眼中还有对刚刚那一剑的恐惧,如果不是槐木伞的护佑,那一剑就直接将她斩得灰飞烟灭。
黄茹有些不甘心,她挣扎起身。
“我恨。为什么我苦苦等了他五年,等来的却是他的一刀两断。”
青紫色的面目已经扭曲,黄茹狰狞着怒吼:“老天就是在耍我,让我绝望,又给我希望,最后又让这希望破灭!”
道道怨气在她身边萦绕,好似在为她鸣不平。
“就算我死,也要拉其他人与我一起。”
黄茹已经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神智,她现在就一个执念,那就是杀。
围绕程萋萋的槐叶已经散去,她脱离了幻境,莫亭已经晋入了长气境,为斩出那一剑他也耗尽了体力。
看着程萋萋清醒过来,莫亭也松了一口气,程萋萋笑嘻嘻着来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不错不错,是个二境大剑修啦。”
莫亭笑笑。
程萋萋站在莫亭身前,这次又是她保护他。
就在浑身怨气冲天的黄茹出手之际,一道敲门声响起。
大雨倾盆而下,已经朽烂的木门再次被推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进门之人中年模样,一身素白,手中一把旧纸伞似乎有些不堪风雨的击打。
“刘郎?”
率先出声的是黄茹,原本已经几近疯魔的她在见到眼前男子的时候又恢复了一丝神智。
还记得那次分离,她哭着送他离去。男子深情地告诉她,等到他高中之时,就回乡娶她。
年年桑叶黄陨时,相思最难熬。
桑叶落了一年又一年,她也盼了一年又一年。可五年过去了,她等来的却是一封绝情信。
男子缓缓走来,他看着那位曾经与他许下海誓山盟的女子却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眼中有些不忍,柔声道:“我回来了。”
看着朝思暮想的人站在面前,黄茹不禁有些颤抖,随后她又质问道:“既然你已经变心,为何又要回来!”
莫亭与程萋萋两人只是在旁边默默看着这一幕。
男子轻声道:“对不起,让你等了我这么久。我没有变心,那封信是我托人寄回来的,因为我已经回不来了。”
黄茹有些疑惑,她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澄牵起黄茹的手,黄茹这才明白他是何意,原来眼前之人也早已不是阳间人。她身子颤抖起来,似在抽泣。
刘澄微笑着安慰道:“别哭,别哭。”
两人牵手来到莫亭与程萋萋面前,刘澄作揖行礼,莫亭还之。
刘澄带着歉意说道:“抱歉了,给诸位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莫亭摇摇头,他带着询问的意味看着眼前的男子。
刘澄这才解释了其中缘由。当年他高中之后并非因为变心才寄回那封绝情信与黄茹断绝关系,而是因为有人想要顶替他的科举名额而被人陷害,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抓入大牢,最后将他杀害在大牢之中。而他为了不让黄茹苦苦在等他,同时也为了不让她受牵连,就写了那封断绝信。
两人握紧双手,从今天开始,他们不会再分开了。
雨渐渐停了,云开见日。
刘澄依旧撑着旧伞,两人十指相扣,相视一笑,向着门外走去。
雨过之后,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他们重新走过了这个他们生活、相识、相知和相爱的小镇,似乎在与这人间告别。
李花白,菜花黄,旧人已归,便是最好。
两人牵着手,消散在天地之间。
看着两人离去,莫亭心中思绪万千,程萋萋捡起那把槐木伞,除了那素白衣带,这把伞也是把法器,不然也无法使化为厉鬼的黄茹可以随意行动,不过那衣带也随着黄茹的消散也跟着失去了相应的威能。
突然,程萋萋回头望向大门处,莫亭也回头看去,他倒吸一口冷气。
原本应该消散的刘澄正站在大门处,依然撑着那把旧伞,笑呵呵地看着两人。
阳光洒下,莫亭却背后升起一股寒气。
庭中古槐摇曳。
程萋萋看着刘澄,问道:“你就是这棵槐妖的传道人?”
刘澄跨出一小步,却直接来到那古槐之下,他伸出手抚摸着树身,喃喃道:“多少年了?三百年,还是五百年?”
槐叶落到刘澄手上,他笑道:“非要等到我来才化形么,不过也是,我不来你又怎么化形呢?”
既然是他传的道,那么自然也受制于他,这其实也是因为哪有人族为妖族传道的道理,不过好像曾经也有人族为妖族传道,只是下场都不会太好罢了。
“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吧。”刘澄轻声道。
槐叶纷纷,一道青色身影现出,而那棵在此扎根数百年之久的古老槐木已经不见。
青衣男人单膝跪地,低头抱拳道:“槐庭参见主人。”
莫亭又重新握紧剑柄,紧紧盯着眼前这来历不明的男子,虽然他是那刘澄模样,可他一定不是那刘澄,至少不是那位贫寒书生刘澄。
一旁的槐庭嘴唇微动,想要再开口问询什么。
刘澄直接笑呵呵说道:“知道是你的执念,那个痴情女子我已经送她去轮回了,日后你说不定还能找到她的转世之身呢。只是那书生刘澄,也确实冤死于大牢之中,我若不化身成刘澄化解两人间的误会也很难化解那女子身上的怨戾之气送她去轮回,只能说造化弄人啊。”
槐庭点点头,放下心来。正如此人所说,黄茹也是他心中的执念,如今知道她已经前往轮回不再受折磨后他就已经满足了,也不奢望再找到她的转世之身,人与妖终殊途。
程萋萋率先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
既然身为那棵槐木的传道人,那么他活了至少也有数百年,其境界必然深不可测。
刘澄示意槐庭起身,他回头打量着莫亭两人,似乎在考虑什么。
刘澄说道:“你们有两个选择,直接将霞客给我,或者接我一剑,再由我自已拿走霞客。”
听闻此言,莫亭两人皆是心中一沉。程萋萋摸摸袖中那块竹签,莫亭也是提了一口气,如今恢复了片刻,还能再斩出一剑。
刘澄似乎有些惊讶道:“看来你们选择第二个。”
话音刚落,刘澄便一剑划出。
手中明明无剑,可剑光绚烂,剑气森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