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河三长街,昌王府。

落日黄昏,火烧般的云轻轻飘过。

宁宁快步穿过长廊,来到王府寝室。

两名侍女夹门而立,见到小管事纷纷委身行礼。

宁宁点了下头,轻轻地推开寝室的门,天色昏暗,深橘色的柔光微微照亮内部,映出一个蜷缩在床榻上的背影。

“殿下,殿下。”她轻声唤。

“嗯?”明海没睡着,翻了身睁开眼,“宁宁吗?嗯……什么事?”

“苍王殿下派人传话,问殿下要不要去水云台听曲,那边来了一个南方的乐师,使得一手五弦焦。”

“很累,还是回绝了吧。”明海摆摆手。

“苍王殿下考虑到您会说累了,他说东市署令也在,让您带上方先生和宁宁,商量一下昌王府在东市经营的事情。”宁宁说。

“开个书肆而已,搞这么复杂?”明海叹了口气。

“我觉得殿下得去。”宁宁认真地说。

“为什么?”明海头有点沉,什么都想不起来。

“因为殿下想要赚钱,肯定不能指望一间书肆,昌王府未来还需要在东市里经营其他行业的商铺,甚至是酒楼。”宁宁略微思索,“如果能搭上市署令的关系,想必以后在东市里就不会有今天的麻烦了吧。”

“今天的麻烦?”明海有些艰难地坐起来。

“方先生在东市遇到了困难,本来已经谈好了三间商铺的转卖,左右两间都已经付了银钱,可没想到正中间的布铺掌柜临时反悔。”

“还有这种事!”

明海心里一惊,今午他从户部回到府上,第一时间就睡下了,王府内外的事务他是一概不知。

“方遇人呢?”明海起身。

“他在侧房里写文,说是要上书市署。”

“还真是时候。”明海起身穿衣,吩咐道:“安排一下,备车去水云台,方遇那里我亲自与他说去。”

“是。”

宁宁快步出门,明海穿好衣服也离开了寝室,径直走向方遇在王府里的住处。

天色越来越暗。

王府各处,仆人们来来往往,点亮了全部的壁灯,明海大步穿行其中,经过时仆人们纷纷行礼。

他来到一间客房,窗上隐约透着微弱的烛光。

“方遇。”他推开门,步入其中。

“殿下。”方遇猛地从书案后站起来,见到来人后立刻偏首错开目光。

明海的眉头微微皱起,他看见了方遇的眼睛里透着血丝,非常明显,像是被什么东西辣到了,又像是哭过的模样。

两个人都沉默了,客房里静得让人有些难受。

脚步声从远及近,明海放眼看向门外,是随行的仆人们,之前他走得太急,把他们都甩在了身后。

“水云台今夜有一场曲,你随我一起去吧。”明海开口道。

“不了,我……我还有些事没有忙完。”方遇仍低着头。

“今天的事我大概知道了一些。”明海说。

“嗯,我……”方遇欲言又止,最后咬着牙:“殿下放心,那间布铺我会谈下来的。”

明海抬手,挥退随行的仆人,而后轻轻地合上了门,“你为什么不报我的名号?”

“因为殿下说过,此事需要保密,购置商铺需要以私人名义,而非王府名义。”方遇说,“此事是在下办事不力,还请殿下责罚。”

“如何责罚?”明海笑问。

方遇沉默片刻,直说道:“罚俸,或是逐出王府。”

“少来!还逐出王府,我昌王府半载就招了你一个人,别跟我玩苦肉计。”明海笑意更甚,“你呀,就是太老实了,别人临时加价又如何,那是市场行为,在市场上你和人讲道德,那不是傻子吗?”

“我可以上书市署,请求彻查他们!”

“东市三万两千间商铺,一天里你知道有多少诉状吗?你不讲关系,不讲人情,反而讲道德品质讲规则?”

明海笑着摇头,“我且问你,市署凭什么要从千百份诉状里把你的诉状拿出来看,你是官营的商铺吗?还是你一年能给市署纳十几万钱的税?不是官营,不是红票子,市署里的人根本不看你一眼。”

方遇抬眼,急喝道:“方圆之内,难道不谈规矩吗?”

“规矩,是人定的,又是人去监督的。”明海敛笑,严肃道:“在商言商,这个道理你没有学过吗?你以为你还在学府里呢,与人矛盾了就会有文贤和大学士来调解吗?就算是在学府,你说的那些规矩是谁的规矩?还不是那些文贤学士的!”

方遇微微一怔,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

“别想那么多了,随我去水云台听曲吧。”明海神色趋缓。

“殿下雅致,但方某不懂曲意,水云台这等惬意场所就免了吧。”方遇脸阴了下来,“殿下还是自行前往罢。”

明海看了他一眼,而后道:“还有东市署令。”

“什么?谁?”

明海得意地笑,看着方遇错愕的神情,心中不觉一阵暗爽。

“东市署令。”他一字一顿地说,确保方遇能听得清楚。

“你……你……”方遇极其惊讶,瞪大着眼,“你认得市署令啊?”

“不认得,但明沧认得。”明海摊手道,“想来是人家是知道你在东市遇上了挫折,这才邀我去水云台坐一坐。那市署令是羊氏的人,明沧是母亲静妃娘娘就是羊氏嫡出,换句话来说,市署就像是他们家开的一样。”

“那走吧,磨蹭什么呢?”另一道声音很是急促。

眨眼睛,方遇已经披好了行夜袍。

明海先是一愣,然后觉得好笑,“怎么,与我去水云台你是一百个不愿,听到了市署令也在,你看起来倒是比谁殷勤啊。”

“和你?”方遇终于笑了,“和你是同流合污,听曲?我看是你是冲着那些胭脂粉黛去的。”

“和市署令呢?”明海不满地问。

“那是去办事,办书肆开业的事。”

“双标。”

“双什么?”

“你不懂。”

明海跨出客房,原先佯作的不满变成了得意的笑,仆人们提着灯走近,照亮了他脚底下的青石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