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月明星稀。

明海从一阵酸痛中醒来,睁开眼的瞬间是一片陌生的环境。

还有一道熟悉的怪叫。

“呼…嘶…呼…嘶……”一阵起伏有序的呼噜声。

明海平躺着,侧了侧脑袋,看见明沧就睡在自己的身旁,而且睡得极其安逸,似乎在浓醇的酒香里沉浸梦野,连呼噜声都让人觉得那么放心。

唉,喝上头了。

明海揉了揉微胀的脑袋,心想着不是说古代的酒都是没有度数的吗?什么千杯不倒,净是扯淡!这里的酒只是喝多了些就叫他不省人事。

也难怪噢……这具身体的前主人趴上栏杆摔进池子里,并非没有道理。

思绪起,他从质疑变成了理解。

“呃……”他的喉咙只能发出一阵干瘪的声音。

喝醉酒后,好像会很渴?

明海问自己,问完后就下了床,借着烛火的微光寻到了水罐子和银瓶。

水顺着瓶壁流下,发出轻缓柔和的声音,明海没有留恋,毫不犹豫地将水灌进自己的喉咙里,干涩的苦混杂着酒味瞬间冲了上来。

“嗝!”

真是难受,以后不能再喝这么多了。

明海暗暗发誓,随手放下银瓶,踉跄地走到窗前坐下,屈身撑着额头,微微侧眼看着呼噜声响起的地方。

榻上鼓起一圈阴影,明沧呼呼大睡。

他忽然回想起午膳时明沧说出的一句话,大概意思就是说:母亲、家族和兄长对他好的原因是因为他是一个听话的人。

听话……

他听话个屁。

明海在心里笑了,若不是在宫里有自己替他背锅,那些文贤学士哪里会给他一个“勤勉好学”的顶级评价。

一个勤勉好学的皇子是多么难得可贵。

就这么说,在权力中心选择了最枯燥的书本,若不是真的喜爱,就是为了真正的极权而打算倾尽全力。

故而,勤勉好学就是各皇子离宫前的最高评价之一。

而且,明海在与明沧的言谈中发现,静妃娘娘能在明沧开府之初就将商铺酒楼交给他打理,很有可能是听取了宫里学士的建议,而其背后的羊氏也受到了一定的误导,才会把坊市中的一些隐性规矩教给明沧。

所有人都看好明沧,除了他本人。

而在自己也离开了皇宫之后,明沧这家伙就彻底不装了。

商铺不去打理,有时间就与自己花天酒地,在戏楼里听曲,约几个浓妆艳抹的美娇娘在京都里兜兜转转。

这可给静妃娘娘吓了一跳。

她还以为是九皇子给她儿子带坏了,连忙安排了一个管事火速进驻苍王府,主要就是监督明沧的日常作息。

这也是明沧会出现在学宫的缘故。

不止是他的六哥邀请,更是他的母妃在背后盯着。

此前明海愚钝,与人交谈时,摸不明白寻常话里的深意。

但现在的明海,不似当年傻乎乎的纨绔,得益于祭祀系统的两次祝福,他的双商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

因而,无论在与长公主还是在与八皇子的交谈中,他几乎能够在瞬息间摸清了对方话里的深意。

现在看来,老八果真是一个十足的闲人呢。

明海哼了哼曲,心情与夜色相悖。

夜空空,而他满心晴。

晴,是因为解决了书肆的官府批文。

这虽然不是难事,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琐事。当然了,琐归琐,若是凭借他昌王的身份还是可以托人搞定。

但不知为何,他一点也不想借助母妃和皇兄的势。

另外,就像是明沧说的,经商的事情不方便直接挂他昌王的本名,需要找一个属官挂名,找一个掌柜来经营。

如此一来,盈利是他的,风险是他人的。

当然也可能亏损,毕竟人力成本是摆在账面上的,但他压根没有担忧过书肆会不会亏损这个问题,因为他的计划非常简单粗暴。

他要借着将要举行的诗会,将自己记忆里的华夏名诗,悉数请入这个崭新的世界。

再以诗人的身份为书肆站台,盖上独特的商印和自己的指印,为这些诗卷标录上诗词才子亲作之名,以此作为噱头炒作。

绝对畅销!

也许,这会是这个世界最早的代言和营销。

既然不争皇权帝位,那就去挣钱,总不能窝在王府里什么都不做吧?

“先赚个一百万!”明海对着桌案上的火烛说,烛芯微微一偏。

“赚!”

明海猛地偏头,床榻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有银两就一起赚!就和平日里一样,我们不是什么事都是一起做的吗?”明沧想要起身,可突然脑袋一颤,“呕!”

“水!”他连连摆手,酒气熏天。

明海递给他满盛的银瓶,站在其身前,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狼狈的皇兄。

银瓶空了,明沧心满意足地打起了酒嗝,乐呵呵地看着明海,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再睡会吧,你喝的……比我多。”明海有些尴尬地说。

“切,这点酒都不够塞牙的。”明沧不屑地笑,转而眯眼看着明海,“我方才可都听见了,你说你要赚一百万两银钱?”

明海也不装了,耸肩道:“对啊,不然我还能做什么?争皇位吗?”

“皇位没用!你挣钱的想法非常好!”明沧忽然激动起来,“想要吃花酒听戏曲,就得要钱,皇子也得付钱。既然如此,为了美酒和美人,我们就去挣钱,一百万两不够!要赚,我们就赚大的!”

明海目瞪口呆。

什么花酒戏曲,敢情这货觉得我赚钱是为了更好地享受啊?

额……好像也是图享受,但不是花酒戏曲啊!

明海想要解释,但对方的手转瞬间就压在了他的肩上,他看着明沧站起身来,与他面对面,酒气扑面而来。

“书肆赚得慢,一百万不知要多久才能有,你不如跟我去做铁器的生意吧!”

铁器!?

明海愣住,但顷刻间就被酒气熏醒。

他震惊地道:“你不要命了!铁器是禁榷品,是能杀头的事。”

“禁……禁……禁……”明沧面色涨红,瞪大了眼睛。

明海翻了个白眼,绕到他旁边,在他的后背狠狠一拍。

“禁个屁!呕!”明沧浑身一轻,“咳,咳,咳!”

“你是认真的?”明海心下不安。

“咳!认真啊,全国各地都在倒卖生铁,你不知道吗?”明沧说完就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你的母族离氏就没管过你,他们都把心思放在了三皇兄身上,各地的密事你自然无法通晓。”

“倒卖生铁……”

明海心里一惊,下一刻变得有些沉重,铁业是一国之重,若不是能完全掌控在官府手里,很有可能会使得天下私兵泛滥,就像是……

昔日汉末的郡守割据。

明沧走到桌旁,清了清水罐,一边倒银瓶,一边说道:“这几个月京都各家都在屯铁,京外的私田都不耕作了,全都用来搭仓库,对外说是粮草丰盛无需耕作,实际上那里装的全都是各地运来的生铁。”

“京都囤铁……是要出征?”明海问。

“我听说不是,倒像是要颁布什么新令,说是到时候铁会变得稀缺。”

“铁变得稀缺……”

明海忽然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若要使得铁变得稀缺,只需要禁营铁矿,再委以各地官兵查封私矿即可,京都根本没有屯铁的需要。

而且,连明沧都知道了各家屯铁的事情,那朝局座上那位能不知道吗?

若是新令会使得生铁稀缺,那各地铁价都要上涨。

各家屯铁是为了贩卖盈利?

在天子的脚底下囤积私铁?

不可能!铁业虽然暴利,但对于京都世家而言,根本犯不着去冒险!

明海脑子转得飞快,忽然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沉重的吐出一口气,再次压低了案上的烛火。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京都要对各州私铁动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