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行礼
学宫中庭,笼灯环绕。
“殿下,莺尾想知道,您今早是去了一趟长公主府吗?”
“是啊,怎么了?”
“那您去长公主府是做什么呢?”
白凰神色平静,就座在明海的旁边。
白府侍女退至学宫外围,紧张地注视着自家大小姐的方向。
而与周围人一样,白凰穿了一件青白色的文衫,文衫是学宫学府常配的服饰,不显贵气,偏有一种儒雅淡泊的感觉。
“请帖上说长公主想见我一面,我同你讲,我先与长公主在花圃附近见了面,后去书房陪长公主喝了一壶茶,约莫待了半个时辰,最后长公主觉着有些倦了,我也不好久留,午前便退出来了。”
明海不止答复,还简单说了在长公主府里的经过。
说完,他转眼想看白凰的反应。
可白凰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倒是显得有些冷淡,但当她沉静的面容搭上这一套青白色的文人装束的时候,明海觉得白凰在安静之余,还多了一种书香女子的娴淑之感。
“长……母亲性子急,好管闲事,虽受过宫中礼教,但说起话向来没个轻重,就连陛下都觉着头疼,若是……”白凰顿了顿,微微笑道,“若是她有什么话戳了你的心,还请殿下见谅,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啊?”明海愣住。
白凰看着明海呆滞的神情,像是意料之中,笑意更浓了。
“为了我的事,母亲见过不少所谓的青年才俊,但无一例外,每一个人她都不满意,偶尔会有几位自觉与我熟悉的公子跑来白府,与我谈起母亲对他们说过的话,公子们会说长公主说话有些伤人,开始我还惊讶,但慢慢也就习惯了。”
“我还好吧,长公主没有说我的不是,反倒还夸了我。”
“啊?”白凰愣了一下,但惊讶之余,脸上笑意丝毫未减。
明海觉得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于是说:“长公主说我在宫里装傻,觉得我不是大家口中的……坏模样,最后再来一句我和你是一类人,所以不合适。”
白凰笑容瞬间僵住,眸子里有流火倒影。
“所以,我和你是哪一类人,为什么我们不合适?”明海看着白凰僵住的脸,顿时嘴角一咧,扬眉道:“你们白氏对于夫婿的标准会不会太苛刻了些?”
“不苛刻。等等,你刚才说长公主夸了你,然后却说我们不合适?”白凰侧着脸,满眼疑惑。
“对啊,说实话,我也很惊讶。”
白凰认真地看了眼明海,回身面向讲学台,眼帘里人影攒动,嘀咕道:“母亲到底在想什么……”
与此同时,讲学台两侧的坐垫陆陆续续来了人,都是论战的文人辩士,左右两边各着黑白的文袍,头戴束冠,矮案上铺满了书卷。
几十名文袍书生奔波在中庭各处,维持秩序。
学宫内逐渐静了下来,但仍有低语声不时从各处传出,以及筒卷翻合的啪嗒声。
“莺尾姑娘,请问这黑白两拨都是什么人?”
明海刻意压低声音,身子往白凰那稍稍倾近,白凰倚住扶手,两个人的耳朵就要贴到一起,身后其他观战者不约而同地伸长脑袋,露出一副吃红戏的表情。
“白袍文士是荀老的弟子,学术主张为民学,曾经在学宫里发起过‘废官学,兴私学’和‘天在时,地踞利,人有其治’的论战,主张仁爱和礼制,认为这两者就是社会和谐、人民安居乐业的基石。”
明海一愣,仁爱、礼制,这不就是儒家吗?
“而那些黑袍子都是以法家思想为主的学者,其中有学宫祭酒卫公的弟子,也有其他学府的法家文士,卫公是法家三派之一术治派的代表,法家强调秩序和法制,认为只有通过严格的法律和制度,才能确保国家的长治久安。”
白凰耐心地说,期间不忘看看明海的反应,后者微皱眉头,认真地听着她说的话,这让白凰露出一抹满意的笑。
忽然间,周围一阵骚乱,观讲的贵客们都齐齐站了起来。
“怎么了?”明海一怔。
白凰也被吓了一跳,旋即回首望向人群注目的方向,可众人高立,人影叠叠,她的腿微微颤抖,却是生不出坐起来的气力。
明海心里一凛,看着白凰双手微撑扶手努力直着腰杆的样子,他的心头忽然像是被刺了一下。
“是谁来了?”有人大声问。
“六皇子和八皇子!”另有人惊呼着回应。
“灵王殿下……苍王殿下……”
“灵王殿下……苍王殿下……”
人群里乱糟糟的,呼声此起彼伏,书袍文士和甲卫们簇拥着两人走来。
左边的人目若流星,笑有鹰阴,头戴一顶墨绿的珠勾高冠,博带革履,外披一件素白文袍,内着宫赐海龙服。
右边的人玉面清秀,举止拘谨,盘发于顶,扎捆蓝色折巾,腰别悬玉,外也披素白文袍,内也着宫赐海龙服。
明海目光一闪,认出了两人。
左边的绿帽是六皇子明溟,右边的憨样是八皇子明沧。
两位皇子同时注意到了这边,明海身上的海龙服格外显眼,他们在看见明海的瞬间便转向走来,脸上和煦春风般的笑容丝毫不减。
皇子夺嫡无论多么激烈,在宫外相见也要作礼同坐。俗称:家丑不可外扬。
“明海……”一道微不可察的轻唤。
明海低下头,袖口被轻轻一扯,是白凰。
他心里一颤,对上了白凰的眼睛,只见白凰脸色泛白,眼神里透着莫名的光,说不清楚是无助还是惶恐。
他眼角的余光看见了那两名白氏侍女,她们正在人群里,不断想要挤过来。
周围的人陆续作揖行礼,灵王苍王的敬称反复响起,行过礼的人注意到了两位皇子前进的方向,纷纷将目光落在明海身上。
今夜的学宫竟然来了三位皇子。
明海早已起身,他的身边只有一道坐影。
依宫秩,见王行,内敬外逊,违者可罪僭越。
白凰惊恐地低下头,微微战栗,像是朝堂之上犯了错的臣子。
她知礼,但眼下却行不出来,真叫她坐着向两位皇子行礼,即使有白氏和长公主护着不被降罪,这件事也会成为世家门阀中的黑料。
那些看不起她的、敌视白氏的人会用此来做文章。
比如,请一位年迈的文士公开抨击白凰的缺陷,说什么腿脚不便却要强居皇子旁位,不仅失了礼数,还叫皇威受损。
如何损,若是人人都以残疾为名不尊皇室,那这天下岂不是乱套了!
黑心文士又或抨击,学宫不敬天意,明知世间缺残都是触了天怒的人,可学宫却受制于白氏权威,知天敬而不敬天。
白氏深居官场,最是畏惧舆情,未必会为了一个嫡女对抗涉及皇威的争论。
所以,这一礼的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白凰咬了咬唇,心里一狠,双手发力就要将自己往椅下推,如果不能起身作揖行逊礼,那就只能行叩首四拜的敬礼了。
她猛地前倾,眼下就是青石地面。
但下一刻,她呆住了。
她把自己推出扶椅,但没有跪下去,而是飘了起来。
“嘶!”人群里倒吸凉气的声音汇成了一线。
白凰惊诧地往身旁看,只感觉腰间紧紧环着一只手,海龙服的青年单臂搂住了她的腰,而她下意识就把自己的手挂在对方的脖颈处。
周围瞬间安静了,包括灵王和苍王在内,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昌王明海。
“两位皇兄,好久不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