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泛筏至夜幕降临,踏着满湖的星月回去。
交接好竹筏回到伊水阁,满身夜气疲乏,但心内却很是欢喜。
吩咐店小二准备热水浴桶,奔波多日,需好好清洗一番。
水汽氤氲,热气缭绕,只觉周身松快。
吱呀……
只听得背后门微一响,一阵冷风随之灌了进来。
我即刻警觉,热水已够,刚已吩咐小二不必再送,我回身细看,只见楠木竹纹屏风上映出一个模糊身影。
“谁?”
我沉声问道,那人不语,只径直走向另一方,我挥动罗带,将烛光熄灭,取下架上的衣裙极速穿好。
随后慢慢移至屏风口,观察那人动向。
却发现床榻上根本无人,刚欲转身,身后人已抱住了我,我即刻与那人缠打起来。
只闻那人低笑一声,退至一侧。
“警觉性倒是不错。”
霍锦逸漫不经心的语气传入口中。
我身心放松下来,怒气却涌上心头。
我飞身出门,霍锦逸也跟了上来。
“霍锦逸!”
“在。”
“你个淫贼,我今天必将你打得鼻青脸肿!”
站在客栈屋顶上,我愤恨道。
室内打斗易损坏东西,更易招人来,故此我将他引上屋顶。
“呵呵……好。”
霍锦逸只轻笑一声,眼角眉梢却带上了不羁的笑意。
“好啊,待我去寻一方空地,你有胆便跟上来。”
说完,我已向前飞去。
天幕中一轮明月高挂,倾洒下一片银光,在错落的黑色屋宇上,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向湖边飞身过去。
至湖边空地,我止步握带,死盯着飞身而来的霍锦逸,我实在不知他怎会找到我,我从未向任何人暴露行踪,可他还是出现了。
霍锦逸刚落地,我便已挥着罗带向他袭去,他只从腰间取下随身而带的玉笛,挡落着我的罗带,我招招带怒,毫不手软,他却只避不攻,漫不经心地挥着手中玉笛,在月色银辉下,在粼粼湖光上,在依依柳条间,黑白身影缠绕,白裙飘舞,墨袍轻飞。
打了近一炷香时间,霍锦逸一改只避不攻姿态,猛一伸手,稳稳将我挥向他的罗带接住,随后手猛一拽,将我拽入他的怀中。
他低头看向我,面上眼内全是笑。
其实我明白自己并非他对手,对打时他亦一直让着我,可我怒气未消,但手已被他用罗带缠住,怒瞪他两眼,心一横,脸埋向他的颈项,狠狠咬了一口。
他身子猛的一怔,片刻后却朗笑出声,双手紧紧抱住我。
“小云,小云……”
他在我耳边低语。
我双颊滚烫,用力踩了他一脚,趁他吃痛松手,我忙挣扎出怀,转身向青石小道跑去。
他急急追上来。
“霍锦逸,你为何总是苦缠不休?我都离开了长安城,却还是摆脱不了你。”
我气闷地大喊。
他定定立住,怔怔看着我。
“你真这么想摆脱我?我在你心中竟这么不重要,连句告别的话都不愿与我?”
少顷,他苦笑着问。
“我……我……”
我心猛地痛了起来,看着他支吾,泪却已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霍锦逸急急走了过来。
“小云,我的心意你真的不懂吗?你这么聪慧,难道真不知我心悦于你吗?”
他立在我身前急声问。
他此前从未明确向我表明过心意。
“我先前见你与方为初两情相悦,我已放弃,只要你开心,我愿祝福你们,可他方为初没有该有的胆魄,伤了你……小云,我没有把握好良机,错过了你一次,现在你能不能往后看看,哪怕是退而求其次……”
他接着道。
“我现在不想谈这个。”
我回道。
一个那么骄傲不羁的少将军,却不介意成为那个“退而求其次”,我为他心痛,他是长安城的骄阳,不是朦胧的月光,他永远都会熠熠生光,无人可替。
我沉默地走至湖边的一棵柳树下,湖水轻漾,柳条微动,月辉绿意相交映,温柔宁静至极。
霍锦逸不再说话,只解下他的墨色羽缎斗篷为我披上,随后沉默着走向旁边的柳树便坐下,拿出玉笛缓缓吹起,长身玉立,气质清冷。
他吹的是《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
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
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
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
不在东墙。
……
不知是月夜易愁,还是曲意原此,只觉清脆的玉笛声在此刻竟也变得哀婉缠绵。
“该回去了。”
待他吹完一曲,我侧头说道。
他收起玉笛,点点头。
我们并排向客栈走去,夜色微凉。
“你住何处?”
沉默良久,我开口打破沉寂。
“忙着寻你,未定客栈。”
他平静道,气氛又恢复冷寂。
“我……”
又行了许久,我们二人同声开口。
“你先说。”
他扯了丝笑意道。
“我刚来扬州,还想再看看江南景色,暂且不想回长安。”
我故作平静地说。
“知道你平安便好,我也未想强带你回去。”
他道。
我再次沉默地看着街道前方。
“匈奴在边境寻衅滋事多时,陛下已决心派兵出征。”
默了一瞬后,他轻声说道。
“何时去?”
我问道。
“一月后。”
他答。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
我们一路沉默着回到客栈。
“进去坐坐吧。”
我指了指我的房间。
他点点头。
客栈门已紧闭,我们只得又翻墙入内。
我将烛火点燃,又倒了两杯茶。
“茶已凉透,将就喝罢。”
我说。
“你别忙了,快去歇息吧,我坐在这里对付一宿。”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柔声道。
我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走到床榻旁躺下。
霍锦逸见我躺下,便熄了烛火。
“霍锦逸。”
我纠结良久,终是开口喊道。
“在。”
他侧头望向我。
“这……床榻够两人睡,你……要不你也躺上来吧。”
我微窘,低声道。
他未答言亦未动。
“你扭扭捏捏作何?奔波了一日,定然都累了。”
我强镇定道。
只听闻他一声极低极低的笑,笑刚止,人便已到榻前。
我往里挪了挪,为他腾出一片空榻。
他和衣躺下,只将斗篷盖于身上,片刻后,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他……他竟睡了?
我也闭上了眼,却如何都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