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回去。”

霍锦逸微叹口气柔声道。

“我不想回去。”

我说。

“夜深了。”

他扶着我柔声道。

“霍锦逸,你还欠我一壶醉仙居的桃花醉,还记得吗?”

我笑说道。

霍锦逸叹了口气,点点头。

“我现在想喝了,你带我去。”

我说。

“好,我带你去。”

他将我抱起至他的马车内,我头靠在他备好的软枕上,闭眼未语,我们一路沉默至醉仙居门口。

应是上元佳节,街上行人还很多,各式花灯亮着,为长安城的繁华更添光辉。

我随着霍锦逸走进了醉仙居,桃花醉还是那般醇香,可饮来却只觉得奇苦,霍锦逸静默地陪着我,不制止也不出声,偶陪我饮两杯。

一壶酒下肚,只觉肚内火烧火燎,心却如坠冰窟,寒冷颤巍。

“霍锦逸,你知道吗?今日是阿爹捡到我的日子,在十八年前的这天,阿爹在黄沙中见到了被丢弃的我,阿爹对我很好很好,教我念书识字,陪我玩闹,陪我跳舞,呵呵……”

我趴在桌上喃喃道,说着说着低笑了起来。

“那时候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后来……后来阿爹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原来……原来我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人,一个人……”

我呜咽着。

“小云,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从来都不是,只要你愿意向后看一眼……”

霍锦逸的声音渐渐在我耳边消失。

天朗月明,黄沙无垠,篝火熊熊燃烧着,我穿着阿爹送我的纱裙光脚跳舞,银铃脆响,细沙在我脚上轻柔流过,阿里耶含笑着敲手鼓,阿爹则在篝火旁笑着拉琴,还有巴特尔,他在一旁静立着看我,面上含笑,我笑着,跳着,脚忽地踩入了流沙中,人向后倒去……

阿爹,阿爹……我急声呼道,他们三人却还在原地不动,面上依旧是浅浅的微笑。

“小云!小云……”

霍锦逸焦急的声音传来,我惊坐起,额上满是汗珠,面上一片冰凉。

“没事了,没事了。”

霍锦逸轻将我拥入怀中,拿着绢帕为我拭泪,原来我哭了。

我将头埋入霍锦逸怀中,伸手紧紧地抱住他,低声哭了出来。

霍锦逸紧紧抱住浑身颤抖的我,只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没事了”。

良久,我平静了下来,放开了霍锦逸,才发现我并不在舞云居。

“你在霍府。”

霍锦逸看出了我的心思,轻声道,好似大了声便会吓到我。

“兰心……”

“我昨夜已派人知会过兰心,放心吧。”

我话还未说完,他便道。

“谢谢你。”

我感激道。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我去命人替你梳洗。”

他柔声道,随即出了门。

我梳洗完走向正厅,院内除了一些长安城中常见的花木外,还种了桃树,遍及每一个角落,我心中微讶,但未开口问霍锦逸。

用完午膳,霍锦逸送我回了舞云居,正巧遇上送赏赐之物的宫人,我忙向前行礼叩谢,收下一车的赐品。

我们将皇上的亲笔裱装起来,挂于厅堂上首,我又将赐物分于众人,满园子的人的很是欢喜,只有兰心心疼地看着我。

她与我最是知心,我虽未与她提过,但她定然知晓我的心思,赐婚的消息今日已传遍长安城,想来兰心也已知道。

我扯出一抹笑看她,她神色越发担忧,但因霍锦逸在,并未多言,只替我将赏品收拾好。

我走至院中的石凳旁,那株绿梅已落尽,只余一树枝丫与地上残花,记得那日花开正盛,方为初便坐于这株绿梅之下,儒雅地令人心惊。

我自倒了杯茶,轻笑着摇头,霍锦逸也坐了过来。

“坊主,相府安一求见。”

流烟自门外进来禀报道。

我心猛的一惊,安一是方为初的贴身随从。

“请他进来。”

我忙道。

“是。”

流烟匆匆向外走去,片刻便带了安一进来。

“禺姑娘,奴才是替主子送东西来的。”

安一向我躬身一礼,随后说道,说着已将一封信纸与一个檀木盒子递与我。

“有劳你了。”

我强笑着道。

“姑娘不必客气,我先告辞了。”

安一再次躬身一礼,随后跟着流烟出了门。

霍锦逸不知何时已离开了石凳。

我颤抖着手打开了信纸。

简云:

许多尚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竟再无机会说了,冬雪终是消融殆尽,梅花亦全落完,欠你的灯会想来再补不上,只这耗时打造的未及送出去的生辰礼物定要拿给你,雪融梅落,终是有缘无分,所盼皆失,良辰美景佳期无梦,此生惟愿你安好。

为初

泪水大滴大滴落下,在信纸上一团一团漾开,我打开檀木盒子,里面躺着一支碧玉簪,碧玉为枝,白玉刻花,细看是两朵并蒂白梅,粗看却是一片白云,簪旁还有一方绢帕,刻着云纹绣着绿梅。

我再抑制不住,哭倒在地。

霍锦逸不知从何处走出,只递了绢帕与我,随后便静静坐于我身旁。

心很痛很痛,如知道阿爹离去那天般痛,痛得我快无法呼吸。

我便那么坐在地上,一直坐到日暮西垂,霍锦逸一直陪我坐着,不发一言。

兰心端着食盘进来,见到我狼狈地坐在地上,忙上前几步,待看见了落在我裙角上的信纸,不发一言,只转身出去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

春日即将来临,晚风呼啸着一阵阵砸在我身上,我只觉刺骨的冷。

霍锦逸起身进了屋,少顷便为我拿了件披风,我强打起精神,将信件与盒子捡了起来。

“你去用膳吧,不必管我。”

我对霍锦逸道。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走。

“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又道。

这一次,他走了,晚风吹着他的衣袍,好似要将他吹倒。

日落月升,我独坐于黑暗中,神思缥缈。

兰心将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我却毫无胃口。

我不知在黑暗中坐了多久,只知月光从东窗移至西窗。

打更声又起了一次,我将心神敛了回来。

日子还要继续,已悲痛了两日,足够了。

我在心中暗对自己说道。

我拿绢帕擦了脸,换了身衣裙,又为自己认真梳妆了一番,便披上玄色斗篷踏着月色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