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层式的河流层层递落,河水如同失控猛兽般肆意横行在险峻的两岸之间,两岸皆为峭壁悬崖,怪石嶙峋,偶尔传来几声猿啼,方才让这绝陷之地,显得有几分生机存在。
渡船自进入一线天,便彻底失控,犹如一叶浮萍,只能顺着激流飘荡而下。
在这里,似乎生死全凭天意。
虽然激荡涌动的洪流让整个渡船左右摇摆,但是陆游,李淳风和清羽三人却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几人仿佛脚下生根一般,岿然不动地站在船头。
“一线天,穷山恶水一念生死间。”李淳风望着两岸如同刀劈斧凿般的陡峭悬崖,低声说道。
陆游环顾四周,眉头微皱:“确实是最佳的伏击之地,在这里动手杀人,神不知鬼不觉,且又无人察觉,看来对方谋划已久。”
李淳风转头看向陆游,想从陆游脸上看出异样神色,但是此时的陆游依旧表情淡然,这不禁让李淳风对其另眼相看。
临险境而面不改色,心性已然超脱常人。
李淳风心中,对这个名为陆游的黑衣男子不由得多了几分好奇。
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年侍从清羽却在此时,神色猛然一变,手腕微抖,两柄无刃锋已经反握在手中。少年浑身绷紧,如同一支开弓之箭,随时都将疾射而出。
李淳风摆手示意,清羽方才放弃这个念头。
“阁下既然来了,不妨现身一见。”李淳风声音朗朗。
顿时,一线天中凝稠如水的剑意弥漫而至,剑意森然无比,汹涌澎湃的河水在剑意中如同煮开的沸水一般翻滚起来。
这一刻,绕是心性沉静如陆游,也再难镇定,陆游悄然将右手搭在背在身后的‘云纹古刀’刀柄上头,同时屏息凝神,注意着周遭一切风吹草动。
反观李淳风,依旧那副姿态,从容不迫,脸上依旧挂着淡然的表情,目视前方,对于遍布周身的浓密剑意,置之不理。
剑意杀百草,翻江又倒海。
“‘藏锋剑主’久仰。”李淳风望向渡船桅杆,此时的桅杆之上,一名男子抱剑而立。
哪怕渡船在沸腾河水中猛烈摇摆,此人依旧稳稳站在桅杆之上,岿然不动地俯视着船头上的三人。
此人一出现,陆游当下便心中一沉,握着‘云纹古刀’的手不自觉紧了紧,‘藏锋剑主’是何人,陆游自然知道,甚至可以说是如雷贯耳。
玄玉洲名剑榜上,十二名剑之中。
‘藏锋剑’排在第八位。
‘藏锋剑’剑主司徒我寒更是名声响亮,早在十年前便已经是地元后期,十年之后的今天,恐怕早已跨越地元桎梏,更上层楼。
司徒我寒的目光直接落在李淳风身上,语气平淡地说道:“有人要我取你一命,我答应了,所以无论你是谁,今天都得死在这。”
李淳风抬头,直视司徒我寒道:“没得商量?”
司徒我寒道:“没得商量。”
“那还废什么话,直接开干呀。”李淳风声音猛然拔高,语速极快地说道。
声音未落,原本站在李淳风身侧两旁的陆游和少年侍从清羽便已经自原地消失,两道凌厉寒芒自左右直奔向站立在桅杆之上的司徒我寒。
李淳风的喜怒无常,让司徒我寒微微错愕,而李淳风身旁的两人更是让司徒我寒眼中浮现出难得的惊异之色,尤其是那名手持两柄无刃锋的少年,更是让司徒我寒动容。
如此年纪的地元中期,已然可以称的上是惊才绝艳。
就算是放眼整个玄玉洲,亦是很难再寻出第二个。
而那个黑衣青年,在司徒我寒眼中,虽然资质极佳,但根骨有缺,更重要的是,此人体内蕴藏着一股让司徒我寒都看不透的气象。
也正是因为这股气象,才导致黑衣青年注定百窍难启,如今的地元中期,便已经是其所能达到的顶峰境界,若想要再往上攀升,可能性微乎其微。
面对二人左右齐攻,司徒我寒依旧抱剑而立,甚至连视线都懒得落在两人身上,只是此方天地间剑意猛然凝聚,在其周围凝结出厚厚一层肉眼可见的实质涟漪。
纵使陆游和清羽身法快如掠影浮光,却也只能被阻挡在剑意涟漪之外,当陆游手中的‘云纹古刀’和少年清羽的无柄锋刃同时落在剑意涟漪上时,顿时响起铿锵声,如同刀剑相击,却不能寸进分毫。
剑意涟漪犹如一道刀剑屏障,将陆游和清羽阻挡在司徒我寒三步之外的半空之中。
二人一击未果,毫不犹豫抽身后撤。
两人分散落下,落在渡船二楼的顶层两边,同站在渡船船头的李淳风形成三角之势,将司徒我寒合围在中间。
司徒我寒依旧不动如山,漠然地俯视着李淳风,说道:“‘世人皆道‘御音馆’高手如云,怎么,出行就带这么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未免有些太过自负?如果真是这样,接下来这一剑,你必死。”
李淳风直面司徒我寒的视线,脸上全无半点神色变化,依旧如常,他浑身一震,周身气机骤然涌现,弥漫在其周身的稠密剑意顿时被一扫而空,李淳风冷哼道:“能被‘藏锋剑主’主动问剑,此乃三生有幸的事情,只是此时无酒,不然的话我起码得向司徒剑主满敬三杯,不过,今日但凡我没能走出这一线天,往后的岁月里,我想司徒剑主应该会有数不清的麻烦上门,至于我所说的话的真实性,想必司徒剑主并不怀疑。”
司徒我寒两眼微眯,道:“你在威胁我?”
李淳风不否认,道:“正是。”
司徒我寒的声音猛然低沉:“区区地元巅峰期,也敢如此大言不惭,纵使你出身‘御音馆’又如何,今日我便让你知道何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感受着一线天之中,本就稠密如墨的剑意因为司徒我寒的怒意而愈发浓郁,陆游不禁眉头紧紧皱起,此刻陆游恨不得将那个分不清局势的白痴李淳风一刀劈作两半。
激怒司徒我寒这种蠢事,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可李淳风却又偏偏这么做了。
在这一瞬间,陆游便有些后悔当初答应这个心性捉摸不定,且又言行举止极度跳脱的李淳风,护送其前往崂山一事。但此时的情形,却又偏偏容不得陆游分心分神。
陆游以双手持刀,右脚后撤,浑身亦是绷紧到极致,以待出手的最佳时机。
而站在渡船顶层另一侧的少年清羽,同样在悄然之间将两柄无刃锋反握手中,目光死死盯着桅杆上头将一只手已经搭在剑柄上的司徒我寒。
哪怕周身剑意肆虐如芒在背,少年脸上依旧全无半点畏惧,仿佛一只待出笼的猛兽一般,只要对方有一点动作,都将第一时间扑向对方。
反观李淳风,一身白衣猎猎作响,身后涌动的激流拍击在两岸迸射出飞流,飞流激荡而起,在李淳风身后凝聚出无数如同箭矢般的密集凌刺。
“砰!”
渡船撞上河底暗礁,舱底顷刻间就被撕裂出一个大洞,汹涌河水猛然灌入船舱之中,整个船身已然失控,开始剧烈摇晃。
就在渡船触底的瞬间。
司徒我寒手中‘藏锋剑’亦是出鞘两指。
一线天内沸腾奔涌的激流,陡然平复,稠密剑意已然凝为实质,化作一道道凌厉剑光,朝李淳风,陆游和少年清羽自四面八方裹杀而去。
‘藏锋剑’出鞘的同时,悬浮在李淳风身后密布的凌刺箭矢亦是随着李淳风一念而动,朝着司徒我寒激射而出。
陆游和少年清羽的身形,更是化作残影,凌空跃起,刃芒刀光再度同时斩向‘藏锋’剑主司徒我寒。
三人同时再一次发动攻击,以三角合围攻势。
铮!
‘藏锋剑’再出鞘一尺。
一线天之中,两岸竣拔的嶙峋崖壁,被乱涌的剑意扫过,顿时自上而下层层开裂。整个渡船亦是如同一块豆腐一般,突然锋利的剑意漫卷,在渡船船身上切割出无数切口。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如同离线木偶般被震出船头,砸进了被剑意压制得没有半点涌动的河水之中。
正是,李淳风。
以地元巅峰凝聚而出的攻伐杀招,仅仅一个照面,便被瞬间破阵。
“我杀了你。”
目睹李淳风被砸落河水的一幕,素来面无表情,面临生死局面都心境波澜不惊的少年侍从清羽,在此刻俨然变成一只出笼猛兽,浑身气息猛然暴涨。
被剑意震退的身形,亦是疯狂扑向司徒我寒,其自身速度更是随着暴怒而提高数倍,甚至连残影都不存在,几乎是瞬间,便能抵近司徒我寒身前。
而后,毫无保留递出倾力一击。
但每一次攻击将要落到司徒我寒身上时,就会有自四面八方涌来的锋利剑气,将清羽击飞出去。
但少年并未因为一击落空而退去,反而是再一次从另一个角度扑向司徒我寒,一次又一次,直到少年一身衣衫被血迹浸透,少年的攻击依旧未曾停止。
看着这个完全悍不畏死的少年,司徒我寒眼中不禁涌出几分诧异之色,这个少年带给他的惊异实在太多。
少年又一次倒飞出去,整个空间中留下浓郁血气。
司徒我寒低声道:“再来一次,你会死。”
清羽双目通红,反持着无刃锋的两只手皆在微微颤抖,鲜血在浸透少年衣衫之后,不断滴落在地上,在其身下滩出一层触目惊心的血迹。
清羽以手背蹭去嘴角溢出的血迹,直视司徒我寒,道:“伤我主人者,都得死,谁也不行。”
司徒我寒闻言,脸上顿时浮现出笑意,他将目光移转,落在渡船船头,开口道:“出来吧,在我面前就不用显摆这种低级的手段了。”
“司徒剑主果然名不虚传,目光如炬。”
原本被司徒我寒砸落进河水的李淳风,再次在船头浮现出来,他依旧一脸笑意,手中折扇铺开,清风徐来。
“‘金蝉脱壳’?”司徒我寒看着仅仅是脸色微白的李淳风,立刻明白其中缘由,他将手中‘藏锋剑’缓缓归鞘,一线天内稠密剑意顿时散尽。
“‘御音馆’通晓天下武学,如此看来,倒也并非传言。”司徒我寒淡淡言语,同时将目光望向不远处那个一身血腥的少年,道:“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以他的资质,留在‘御音馆’太过可惜,作为留你一命的交换,我得带走他。”
李淳风不置可否,道:“司徒剑主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且不说这一战结果怎样,他的去留也绝不是剑主你一句话就能决定的。”
司徒我寒回转目光,望向李淳风,不屑道:“就凭几个潜行隐处的暗侍?恕我直言,恐怕不行。”
就在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年清羽,突然开口:“我跟你走。”
这句话一出,李淳风瞬间将目光望向清羽,他欲言又止,只是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沉凝。
清羽屈膝跪地,朝着李淳风一拜到底。
“清羽拜别主人,主人十年恩情,清羽来日再行报答。”
李淳风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背对着跪伏在地的清羽,摆了摆手道:“也罢,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去吧。”
桅杆上的司徒我寒此时已经站在李淳风身旁,同李淳风一起望向再度奔涌向前的河水尽头,将出一线天。
“以他的资质,不出十年,修为成就定能在我之上。”司徒我寒笃定道。
李淳风点头:“我知道。”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司徒我寒双手抬起,腰杆弯曲,重重行了一礼。
“那我就把他托付给剑主了。”
船头剑意顿时涌起,下一刻,司徒我寒和不远处的少年侍从清羽,便消失在渡船之上。
略显失落的李淳风,望着近在咫尺的一线天出口,轻叹一声,其身后,将‘云纹古刀’重新归鞘的陆游走上前去,同李淳风并肩而立。
陆游开口:“其实你早就预料到这一刻会到来不是吗?”
李淳风答非所问,道:“清羽杀心太重,跟在我身边,只会影响他的大道前程,不应该这样。”
听到这话,陆游侧目而视。
不管这句话是否真心,还是假意,眼前这个白衣男子都让陆游不由得重新审视起来。
李淳风转头,同陆游对视,笑意深沉道:“倒是陆兄,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特意选择水路前往崂山,是在等着司徒我寒前来?”
陆游转过视线,望向远方一片澄澈的天际,说道:“或许是因为我们,属于同道中人。”
“同道中人?”李淳风闻言,放声大笑。
“那你可曾想过,如果司徒我寒铁了心要取你一命,我们谁也挡不住,必败无疑。”陆游突然问道。
李淳风负手,迎面江风习习,扬起衣袂翻飞,他笑着说道:“大争之世,生死有命,若是惜命,何以在这世间行走。”
陆游微眯双眼,亦是嘴角扬起轻微笑容,视线中,如天门般的一线天出口已到跟前,一出一线天,天地顿时清明。
‘洮河’下游,已至齐国境内。
在这里,‘洮河’改名为‘淄河’。
穿过‘苍山绝陷’一线天,便入‘淄河’水域,猛然汇聚平原的洮河水在这里变得极为宽阔,刚入境的淄河河面南北宽三百丈,且水流缓慢,向东流去。
此时,七座高大渡船停泊在‘一线天’出口外的淄河水面上,每座渡船飘扬着鲜明的旗帜,旗帜上所书正是:江左盟。
陆游遥望着站立在其中一座渡船船头的那道女子身影,脸上顿时浮现出笑意。
黑衫女子,正是秦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