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一直坐在原地,又是两壶酒水下肚,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窗外码头上依旧热火朝天,灯火通明。

大概亥时刚过,楼上方才有了动静,听起来应该是要散场。

陆游这才起身下楼,来到酒楼外不远处停了下来,他倚靠着街巷边的廊柱,漫不经心地望着酒楼方向。

不多时,浑身酒气的于山虎几人便从酒楼内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酒楼掌柜一直低头哈腰的送到门外,最后望着于山虎离开的背影,方才狠狠抹了一把自己冷汗涔涔的脸,如释重负。

于山虎几人酒气冲天,高声喧哗,所过之处,路人纷纷如见凶神一般避恐不及。

“堂主,我听说‘春香阁’最近新来个清倌,不光曲艺极佳,而且长得更是貌若天仙,不如我们去瞧瞧?”

于山虎兴头正起,听到手下如此提及,当即狞笑一声:“什么卖艺不卖身的清馆艺伎,老子就喜欢这样的,走,咱们也去瞧瞧。”

几人便涌向‘春香阁’。

春香阁地处白帝城最繁华地段,入夜后更是烟火鼎盛,莺燕环绕,慕名而来寻花问柳之人络绎不绝。

今日的春香阁一如往常,拥肥环瘦的人随处可见,歌舞声乐,管弦丝竹声不绝于耳,在这一片奢靡之中,整个春香阁都沉浸着一片纸醉金迷。

突然,整个春香阁内灯火骤然熄灭,声乐亦是戛然而止。

一片黑暗之中,台下谩骂声四起。

但是随着一阵悠扬的琴声响起,台下响起的谩骂声顿时沉熄了下去,琴声柔和如水,弥漫在这一片黑暗之中,闻之令人沉醉,引得台下众客闭眼赏闻。

灯火再度照亮,楼上楼下恢复通明。

几道雪白色的绸缎自上而下垂落在以供客人观赏舞乐的诺大台子上,所有人眼芒顿时炽热,目不转睛的盯着白绸后面那道烛火映照出来的曼妙身姿。

悠扬婉转的琴音中,女子腰肢舞动,动人心弦,仿佛天女下凡,每一步都步步生莲。

一众看客皆是如见天仙,完全沉浸心神。

直到琴声停止,女子舞动的身形亦是随曲终而止。

台下顿时响起无数掌声,叫好声音不绝于耳。

“幽蝉姑娘真乃是天仙下凡,如此舞蹈世间少有,不如请幽蝉姑娘现身一见,让我等一睹天容可好,也算是不枉我等苦心等候已久啊。”

“是啊,不如请幽蝉姑娘出来,让我们一睹芳容。”

众看客热情似火,皆是声嚷着要请幽蝉出来,久经风月无边的春香阁阁主是个脂粉浓厚的女人,女人扭动着如同水蛇般的腰肢上台,一颦一笑见尽显风情万种。

“哎呦,各位老板大人,我们家幽蝉的规矩大家也是知道的,卖艺不卖身,各位何必要这样为难人家呢。”

台下顿时传出不满的声音。

“红老板,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来这春香阁就为能有机会看上幽蝉姑娘一眼,为此我们可都是花了大价钱的,什么规矩,都是可以破一破的嘛。”

那人言语间,便从怀中掏出一袋银钱,随手抛向站在台上的女人,钱袋落地散开,袋子中的金银顿时滚落一地。

“是啊,红老板何必要扫了大家的兴致,凡事都好商量,何必跟银钱过不去呢。”

越来越多的钱袋和银票如同雪花般飘落在红老板身前,看着满地的金银,红老板脸上的笑意绽放的淋漓尽致,她哎呦一声。

“柳公子这是哪里的话,好说好说,我啊这就请我们幽蝉姑娘现身一见。”

女人见钱眼开,言语间还不忘将散落在脚下的银钱一一收起,这才扭动着腰肢去了白绸后面,过了许久才再度返回。

女人笑着说道:“我们幽蝉姑娘说了,既然各位老板如此热忱,那她也不希望诸位老板败兴而归。”

说着,其身后那道由白绸隔成的帷幕猛然落下,这一刻,众人皆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帷幕后的那道身影。

一道道火热的目光同时聚集在那道曼妙的身姿上,那女子以半张薄纱覆面,身着雪白长裙,站在那里便如一朵雪莲盛开,不染一尘,只是露出的那半张脸,便足以让众人移转不开目光。

角落里,陆游举杯自饮的动作猛然停滞。

他凝视着台上的那道雪白身影,恍如梦境。

“瑶儿!”

陆游的目光紧紧凝望着那道身影,不自觉呢喃自语,这一刻,他举着酒杯的右手都在微微颤抖,整颗心都在随着震动。

那女子微微施礼,一颦一笑间牵动着陆游的心。更是牵动着台下所有看客的眼神,让所有人如同饮了醇酒一般,如痴如醉。

身为春香阁阁主的女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自然是心中窃喜,脸上笑意更甚,她施施然来到台上,声音打断众人的火热目光。

“各位老板,可还满意?”

早已经将眼睛都看直了的众人,忙不迭点头。

“满意满意,太满意了,若是能与幽蝉姑娘春宵一刻,做鬼也值得了。”

红老板捂嘴轻笑一声:“想的美,我们幽蝉姑娘肯赏脸一见,都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你们啊就都偷着乐吧。”

话音未落,便有粗矿的声音响彻在整个春香阁中,紧接着几道酒气冲天的身影便从春香阁外闯了进来。

“我今日倒要看看名动帝都的清倌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当着如传说中那般貌若天仙。”

此人一出现,台上的红老板面色陡然一变,掩饰不住的惊骇让她声音都带着细微的颤抖:“于堂主,你可有日子没来了,我这就找几个新来的姑娘过来陪你。”

于山虎指向台上的幽蝉,道:“我要她。”

红老板面露难色,却依旧挤出笑意道:“于堂主勿怪,幽蝉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不接客的,要不这样,于堂主先上楼,我等会亲自上门陪于堂主喝几杯。”

身形魁梧的于山虎两眼微眯,缓缓凑近红老板,他伸手抬起女人的下颚,打量着女人的脸,道:“红老板,我对你这张人老珠黄的脸可提不起一点兴趣,我再说一遍,我只要她,否则我就拆了你这座春香阁。”

女人早已花容失色,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她颤声道:“于堂主,这我说了确实不算,要不……”

话说一半,一记响亮的耳光便甩在女人的脸上,女人更是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给你一刻钟,把她送到我房间,不然后果自负。”

于山虎撂下一句,便带着几位手下越过众人,直接上楼,期间有人自然不忿于山虎如此粗鲁的行径,毅然出声阻拦。

正是那名姓柳的公子。

柳姓男子义愤填膺地直指于山虎一行人,斥责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帝都之下如此肆无忌惮,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对于男子的愤慨之举,旁边有人想要阻拦,却已经是来不及,于山虎闻言,抬头望向那个一身华服的年轻男子,嘴角扬起讥讽的笑意。

“王法?在这里,我就是王法。”于山虎狞笑着走向年轻男子。

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那份强大威慑,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不禁泛起一阵没来由的恐慌,他吞了口吐沫,声音微颤道:“我爹是兵部侍郎,你若是敢动我一根毫毛,我爹是不会放过你的。”

于山虎笑意更甚,一把攥住眼前这个自称是兵部侍郎之子的手,加重了力道。

咔嚓的骨裂声响中,华服年轻男子整张脸顷刻间惨白,豆大的汗珠滚落,剧烈的痛楚让这个素来锦衣玉食的贵胄青年当场昏死过去。

于山虎如同扔死狗一般,随手便将这位早以昏死过去的兵部侍郎之子丢了出去,大笑着上楼。

再无一人敢生出丝毫心思,皆是闭口不言,众人对此心中虽然全是愤慨,却摄于于山虎强大的威慑而选择独善其身。

再看向那一袭白衣胜雪的台上女子,皆是惋惜。

但是那女子似乎一副认命的样子,从始至终面无异色,只是在场的谁都知道,今夜过后,这位清倌注定将不再。

以往被于山虎看上的女人,通常下场都很悲惨,一夜的折磨过后,无论是身心皆会瘦到巨大的摧残,不死也残。

白衣女子走下台,来到红老板身前,将其搀扶起身。

随后,便径直上楼。

右半边脸高高隆起的红老板,望着那道背影,心中哀叹一声,她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

春香阁顶楼。

名为幽蝉的白衣女子在于山虎几名手下火热的目光中,进入一处房间。

看着女子那婀娜的身段,几名手下对视一眼,露出了猥琐的笑容,女子过处竟还留下淡淡的芳香,让几人心潮澎湃。

“这样的女人一定别有一番滋味,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着什么急,等会老大完事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好好玩玩。”

几人心猿意马之际,又见一人朝着此处直直走来,来人一身黑衣,步伐不紧不慢,如同散步一般闲庭信步。

几人出声喝止:“什么人,不想死就赶紧离开这。”

但那黑衣青年却置若罔闻,脚步并未停止,只是那张脸上的阴沉却是让几人顿感不安,他们当场拔刀,劈向黑衣青年。

黑衣青年猛然抬头,目光中杀意骤现。

对方只觉脖颈间寒意灌入,便已经有鲜血喷涌而出,想开口却已经不能,只能捂着脖子,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

最后一人反应极快,在前面人倒下的时候便已经转身,扑向那间紧闭的房门,只是未曾呼喊出声,迈出的步伐便戛然而止。

整颗头颅已经滚落在地,脸上依旧是张口的表情。

陆游漠然地丢掉手中刀兵,来到房门外,正于推破门而入,便听见房间内响起一声惨烈的叫声,陆游眉头顿时一皱。

那声音,来自于山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