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空血漫天,剑落碧霞苍梧泪。

今朝欲饮今朝醉,回看浮生数百年。

执剑西起朱雀台,直教百宗无丈夫。

……

朱雀台上,浑身浴血的男人以半跪之姿持剑柱地,泼墨般的长发四散垂落到地,遮掩了其面容,看不清表情。

男人怀中,抱着一位早已失去生机的白衣女子。

女子心口处,一把长剑赫然贯穿,正是致命伤。

早已冰冷的女子此时面容安详,并无痛苦之色,正在安静的被男人拥在怀中。

男人如同一尊雕像,一动不动,被血染透的脸上没有丝毫神色,只是凝望着近在咫尺的怀中女子。

“陆游,你已无路可退,交出‘天脉’,归还正道,或许我等还能留你个全尸同你妻子一起陪葬。”

“今日你是逃不脱我们‘百宗联盟’包围的,识相的话,留下‘天脉’,拔剑自刎,尚能给自己留下一丝体面。”

“同他废什么话,这样一个欺师灭祖,屠尽亲族满门的魔头,世间正道之士,人人得而诛之,我们大家一起上,将其共斩,‘天脉’自然会回归到我们手里。”

……

男人身前,百宗联盟正道人士口诛言伐,纷纷斥责着男人的桩桩罪行,脸上尽是义愤填膺。

却无一人真正上前,对男人畏之如虎。

‘血屠手’的凶残,他们早已见识过了。

先前三次围剿,皆被其突破重围,以失败告终。

此次,百宗联盟聚集各大宗门近万名高手,围追堵截十万里,方才将‘血屠手’陆游逼上这绝地朱雀台。

但是,百宗联盟付出的代价是无比巨大的。

近万名宗门高手,在围杀‘血屠手’陆游的过程中死伤过半,折损了近六成,这是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十万里路,几乎步步染血。

若非他们以陆游之妻为诱饵,将其引入这三面绝壁的‘朱雀台’,恐怕百宗联盟的折损人数远不止六成。

世人皆知,‘血屠手’陆游虽然残暴嗜杀,对其妻秦悦却始终情意深重,而百宗联盟正是利用了陆游这一唯一弱点,围困陆游于‘朱雀台’。

而陆游之妻秦悦出身自正道名门之一的碧霞宗,乃正道领袖之一。

亦是此次围剿陆游的幕后指使之一。

秦悦当时早已同成为魔道巨擎的陆游失联多年,这其中自然有碧霞宗的从中作梗,即使如此,秦悦依旧被束缚上了‘朱雀台’。

而让秦悦没想到的是,明知是阴谋,但陆游依旧踏入其中,只身杀上了‘朱雀台’。

那个男人手持长剑,步步饮血,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站在了秦悦面前。

看着那个不再意气风发的男人,秦悦心痛万分,自始至终,她都不希望陆游出现在这里,秦悦宁愿陆游无情。

“你不该来的。”秦悦摇头,痛苦说道。

男人虽如沐血浴,却依旧灿烂一笑,就如当年二人初见时那般,眉眼如画。

“只要你在,哪怕尸山血海,我都会来。”

陆游伸手,将女子揽入怀中,女子泪流满面,虽然身不由己,但终究还是自己将陆游引入这必死之地。

“对不起,若有来生,只愿不再相见。”

秦悦猛地一把推开陆游,挡在其身前,远处一抹飞剑掠来,正中心口,将秦悦贯穿。

陆游双目欲龇,看着缓缓倒下的白衣女子,心境跟着逐渐崩塌,对这世间最后一丝温情烟消云散。

秦悦在陆游怀中逐渐生机逝尽,在生命的尽头,秦悦终于释怀,她笑着说:“今生相遇,我不遗憾,足够了。”

陆游的神魂仿佛随着秦悦的逝去而散尽,他这一生已无眷恋,世人眼中他是欺师灭祖,屠尽亲族满门的十恶不赦之徒,宗门眼里他是恶贯满盈的大魔头。

可是,却无人知道。

亲族被屠尽满门的时候他亦是险些命丧,满身经脉破损不得已而入魔道,仅仅是为活下去。

等他返回师门时,亦是同样的血腥场面。

‘苍梧山’大小百余口,无一生还,全部惨死,满山遍野横亘尸身,触目惊心。

在此之后,‘血屠手’陆游之名传遍世间。

为正道公敌。

人人得而诛之。

有一个人却始终坚信,陆游是清白的。

这个人,正是秦悦。

正是秦悦的无条件信任,让原本万念俱灰的陆游得以找到活下去的信念。

世间正道又如何?邪门歪道又如何?

陆游选择活下去,找出屠杀他亲族和师门满门的到底是什么人,为此,他苦修魔道二十年,成为了令世人闻风丧胆的魔道巨擎。

陆游以血还血,亲手屠尽一座又一座同当年一事有牵连的宗门,氏族,直到当年灭门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矛头指向碧霞宗。

秦悦出身的‘碧霞宗’。

当时,陆游同样只身杀上碧霞宗,大开杀戒,从山门一路杀入,碧霞宗内却无一人能够阻拦其前进的步伐。

就在陆游将要提剑斩去时任碧霞宗宗主之位的秦牧楚的项上人头,以告慰当年无辜惨死的陆氏满门和‘苍梧山’满门时,秦悦以身体阻挡在前,苦苦哀求。

秦牧楚正是秦瑶之父。

看着眼前声泪俱下的妻子,陆游虽然满腹杀意,却还是动摇了。

就在陆游将要转身离去之际,身后响起秦牧楚讥讽的声音。

“陆游,你本就该死,只可惜当时让你逃脱一命,未能斩草除根,我悔恨至极呀!”

陆游脚步猛然停顿,下一刻秦牧楚整个人就被单手举起,捏着脖子按在了石柱之上,陆游声色俱厉的质问:“我陆家到底何错之有?竟被你屠尽满门,大小七十口,老弱妇孺全不放过。”

秦牧楚面目狰狞,满口溢血,竟是笑道:“陆明远执迷不悟,私藏惊世天脉,此等天灵地宝本就是能者居之,他要独自占据,就该死。”

陆游面色沉凝,再问:“那我师门又何错之有?”

秦牧楚癫狂大笑:“怪只怪你师傅同你爹一样,冥顽不化,至死都不愿透露出你这陆家余孽半点踪迹,不然,哪有今日的‘血屠手’陆游。”

“秦牧楚,我杀你千次万次都不够!”

陆游怒意滔天,恨不得将眼前罪魁祸首碎尸万段。另一边,得知屠尽陆游满门之人正是父亲秦牧楚时,秦瑶的整个世界陡然崩塌。

她从未想过,亲手将陆游推向万丈深渊的恶人竟是生养自己的至亲之人。

但是,在至亲和挚爱之间,秦瑶依旧选择了前者。

秦瑶拔出长剑,抵在脖颈前。

“陆游,我知道你这些年唯一所求便是当年的真相,是我父亲对不起你,即使他再怎么有错,终究于我有生养之恩,今日我便以命相抵,只求你放过他一次。”

陆游看着横剑在颈的秦瑶,痛苦道:“瑶儿,为何如今连你也要逼我。”

秦瑶闭上双眼,不敢直视那张脸。

“对不起。”

重若千钧的几个字狠狠砸进陆游心中,让陆游呼吸都沉重万分,陆游凄惨一笑。

“事已至此,一切已经毫无意义了。”

陆游缓缓松开握着秦牧楚脖子的指掌,失魂落魄地走向秦瑶,怎料就在此时,死里逃生的秦牧楚突然暴起一掌,拍向陆游后背。

掌风破空,声势浩大。

很显然是要将陆游置于死地。

陆游猛然转身,硬是借着扛下这致命一掌的间隙,挥出一剑。

陆游被掌力拍出十丈,五脏俱裂,落地便狂吐鲜血。

而秦牧楚则被陆游一剑斩断右臂,自此四肢不全。

“噹”。

长剑落地,发出清脆声响。

秦瑶面色惨白,心如死灰的看着眼前两败俱伤的至亲和挚爱,脚步踉跄中,秦瑶想要迈出却又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和陆游之间隔出了一道鸿沟,咫尺天涯。

秦瑶绝望的看着满身血迹的年轻男子,想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陆游摇晃着站起身,没有回头,没有停留,一步步走下碧霞宗。

消失在早已被泪水迷糊视线的秦瑶眼中。

时至如今。

画面犹在陆游眼前。

陆游轻轻抚过那张依旧苍白如雪的脸,在女子额间落下一个吻,而后将女子轻轻抱起,好似生怕惊扰了爱人沉眠的睡意。

陆游抬头,那张浸染血色的面容上,写尽嘲讽。

“世人辱我骂我讥我笑我,于我而言,无关紧要,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道,不是一直恨不得饮我血食我肉吗?那我今日便给你们一个机会。”

陆游满头长发如泼血墨,无风自舞,浑身魔气,冲天而起。

周身左右,遍地尸骸。

此时的陆游,就是杀神在世。

“来,杀了我,‘惊世天脉’就是你们的!”

陆游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朱雀台’,人人可闻,每个人都目光炙热的盯着陆游自秦瑶脖颈上取下的一枚吊坠。

正是正道名门竭力所求而不得的‘惊世天脉’。

人群之后,一只袖袍空荡荡的独臂男子,双目欲龇,声嘶力竭的咆哮起来。

“杀了他,杀了他,给我杀了他,诛杀魔头陆游者,可得万金,立刻成为我碧霞宗首席上卿。”

陆游的视线越过蜂蛹而来的百宗联盟众高手,落在远处那道面目狰狞之人身上,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那笑容,仿佛在说。

我早已期待这一刻很久了。

秦牧楚早已被愤怒冲昏头脑,恨不得将陆游碎尸万段,以报断臂之仇。

为此,他三次谋划。

挑动百宗对陆游三次围剿。

可每次陆游都能死里逃生,这一次,秦牧楚更是不惜以秦瑶为饵,引陆游现身。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原本计划中刺向陆游的飞剑会被秦瑶阻拦,秦牧楚心中恨呐,自己唯一的独女因为陆游而身死。

这一切都是因为陆游一人。

所以,秦牧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斩杀陆游于今日,这座‘朱雀台’就该是你‘血屠手’陆游的埋骨地。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看着一拥而上杀向陆游的一道道身影,秦牧楚笑了,笑得凄苦又悲凉,此时的他,孑然一身,只有对陆游滔天的恨意。

可为何,明明置之死地,陆游却那般从容淡定?

秦牧楚想不通。

遥遥相望时,陆游在无声开口。

“都得死!”

秦牧楚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游单手捏爆手中那枚吊坠,轰然声中,刺眼的光芒如同烈日降临,整个‘朱雀台’轰然崩塌,尘埃冲天而起,遮天蔽日。

临死前的刹那,秦牧楚方才心生恐慌。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只身走上‘朱雀台’就只为引爆自身修为和百宗联盟同归于尽,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