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何时停的。

屋外鸟雀站在枝头叫个不停,用尖喙去啄藏在绿叶中熟透了的红杏。天色大好,金色阳光普照着昨夜被浇灌透彻的万物。

燕梁从睡梦中渐渐醒来,意识回笼。他正躺在一个温热的怀中,身上盖着不属于他的外衣。

“主子醒了?”

“……”燕梁没回话,甚至连姿势都没变。瞳孔也没聚焦,就想这样懒散的一直放空自己。

都忘了昨晚是如何入睡的了。只记得这人抱着他喋喋不休的说了一堆听不懂的怪话,自己为了能尽快得到清静也就稀里糊涂的附和着点头。

好不容易熬到了抒情阶段的尾声,那时他已经困倦的不成样子了。眼睑似是有千斤重,抬也抬不起来。但某个人却还是生龙活虎精力旺盛,嘴上说着取暖实则占足了便宜。

像个小狗似的,湿湿乎乎的去舔他的嘴角,咬他的唇瓣。

燕梁重重叹了口气,抬起胳膊挡住了眼睛。好像是在那时候睡着的……在那种危险的情况下自己竟也能安心睡去。

是不是应该庆幸燕坞还算乖巧听话,没有让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失了身。

……貌似以前已经失过了……

“主子,起身吗?该赶路了。”燕坞胸膛贴上他主子的后背,又问。

燕梁被他这一句话惊醒。

是啊,他们现在借宿在别人家,早就该起身了。

他推开燕坞离开那温暖的怀抱缓缓坐起来,嗓音还带着睡醒不久后的沙哑:“收拾收拾吧。莫要在这里耽搁太久了。”

“是。”

燕坞先服侍着燕梁穿好衣裳梳好冠发,把主子打扮的精致漂亮后才匆匆的往自己身上套外衣。

二人出去后来到堂屋,看见那张圆桌上放着一盆冒着热气的米粥。

环顾四周也不见那个收留他们过夜的老人。

“主子,您用早膳吗?”

“不了。你去院里拴马套车吧。一刻后启程。”

“那您在这儿小坐片刻。须臾后属下再来唤您。”

“嗯。”燕梁坐在昨天坐过的长凳上,看着燕坞推门而出。

他面前的那盆米粥看起来有些份量,米放的也很多。

燕梁虽一口没吃,但还是从身上摸出一些银子来放到了桌上。

这户人家只有两口人。年迈的父亲带着痴傻的女儿,想必过的艰难。

那除鬼的大师说过要日行一善,功满三千之时那些脏东西就不会来祸害他了。不过这些天有燕坞在身边陪着,几乎没有再做过那厉鬼索命的噩梦了。

里屋门口响起鞋底磨蹭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原以为这家里没人的燕梁诧异回头,入目便是昨夜见过的那抹蓝色。

那蓝衣女子穿着没变,倒是脸变干净了。一副小家碧玉的长相,此时正如含羞草般的看着燕梁。

目光一对视她便往后缩一缩。

燕梁收回视线,默默的坐远了。只是心里升起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那女子又用清脆的声音喊他相公。

燕梁只当没听见,也没回头。

“相公。”

“相公。”

“相公。”

“……”

燕梁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就要推开门出去。不料那女子突然扑上来,跪在地上狠狠抱住他的腰。

清脆的声音顿时变得有些撕心裂肺,模样也有些癫狂:“相公,你别走!”

燕梁被惊的蹙眉,双手根本不敢触碰这有些衣衫不整的女子。“姑娘,本…我还尚未娶妻……莫要胡乱叫喊…”

“相公,你别走!”那疯女人似是听不懂他说的话,一直重复说着这五个字。

“失礼了。”燕梁眉头蹙的更深。实在不想被她纠缠,就用力推了她一把。

却不料这一把没有推动,反而还被抓住了手臂。疯女人就像黏在他身上了一样,推也推不动,甩也甩不掉。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无尽的痴狂和疯魔。

“燕坞!”燕梁害怕了,他想起了梦中那群追魂索命的恶鬼。有男有女……无一例外,皆是血盆大口,露着血淋淋的獠牙……

燕梁胃里不适面色煞白,那只没被抓住的手握成拳砸着厚重的木门。“燕坞!”

“主子,发生何事了……”

正在外面查看路况的燕坞闻声往回赶。

没等几秒门就被拉开,倚在门上的燕梁失了重心,自然也就落入了一个令他心安的怀抱。

燕坞看见这场景虽发愣但来不及多想,先动腿踢开了那个抓着燕梁不放的女子。

“相公!”那女子捂着钝痛的腹部,手脚并用,还想爬过来。

“……相公?”燕坞抱着燕梁连连后退。待听清那凄惨的凌厉之音说的是什么后看了看怀中的人,又看了看那道声音的主人。

……才短短一刻,主子便…便……

燕梁看见燕坞眉眼间那黯然神伤的样后就一掌拍了过去。

“你又在胡乱揣测什么!”

急火攻心,一口气喘不上的燕梁边咳边道:“咳咳……本王若是对她有意,咳…还唤你进来做什么?”

早就生米煮成熟饭带到府里做妾了。先撇开他无意不说,就照燕坞这善妒的性子来看恐怕还带不到府里就会在路上出点什么“意外”。

脑袋被打偏的燕坞抱紧了怀里的人,站在原地酝酿了一会儿才带着强硬加劝解的口吻对头发披散匍匐在地的女子道:

“既没有拜堂成亲,那‘相公’这两个字是不能随意脱口而出的。还请你收回此前对我家公子吐出的每一个不恰当的称呼。”

他都没有如此暧昧的叫过主子,今日竟被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抢了先。

“燕坞,你也是傻子吗?还不将本王抱上车!对一个痴傻女子说教什么!咳咳……”燕梁拽住燕坞的领子强迫他低头,而后附在他耳边凶巴巴的低呵道。

“属下遵命。”

燕坞抱着人转身大步离开,在将燕梁放回车里后右手抓住剑鞘,声音略显阴沉道:“主子,那个冒犯了您的人该怎么处置?要不要属下……”

“你糊涂了吗?你想恩将仇报?一个平民之女,更何况还是个傻子……”燕梁闷闷出声,揉着自己方才被攥疼的手腕。

燕坞心里难受,将那被攥出红印的脆弱手腕捧在手心吹了吹。“属下本来就不是什么善人,属下的好只对主子。”

“反正属下已满手血污,为了主子,这个凶恶之徒属下当的心甘情愿。”

燕梁觉得他执迷不悟,却还是没忍心再打他一下。

影卫本就是过的刀尖舔血的生活,杀人不眨眼和抛下怜悯之心是他们必须要做到的。

燕坞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温柔可人的作态,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会做饭会洗衣。

时间长了,他都要忘记燕坞最真实的性子了。

燕梁抬手抚上燕坞的耳廓惩罚性的捏了捏,“什么凶恶之徒。”

分明就是一个奉命行事的可怜人。

“出去驾车吧。”

燕坞他们行出几里地后肩头扛着锄头的老人才步履蹒跚的从地里回来。

“不是将你锁在屋子里了吗,又是怎么跑出来的。”

老人看见女子呆呆的坐在堂屋的地面上后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唉声叹气的将她扶进了里屋。

“相公……”

那老头抚着女子的头发,“相公在呢。”

他出来后才注意到桌上那盆未动的米粥和旁边放着的白花花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