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为国事忧思过度,动了肝火,一病不起。已经罢朝三日,就连五日后的生辰宴也下旨一并取消了。”

军医洛宁动作利落的拆下殷旭左肩缠绕着的染血细布,用烤过的刀片将伤口腐烂流脓的腐肉削去。

洛宁为了让殷旭转移注意力,专门挑着他在意的事情说。

烈酒冲洗着尚在流血的伤口,殷旭咬着帕子,疼的牙关打颤。他闭紧了双眼,用右手扯了口中的帕子想回句话。可实在是太疼了,像在生剜心肝一样,舌头都捋不直,根本没法出声。于是他又将帕子塞了回去。

“你不用说话,听着我说就行。”

洛宁将白色药末倒在创面上,嗓音淡淡道:“皇上做事向来张弛有度,把自己累垮不像是他的作风。只怕他是有了要瞒着众人非做不可的事了,所以特地用生病作为幌子来掩人耳目。”

“你说,他有什么事要非做不可呢?”

我怎么知道!殷旭瞪了洛宁一眼。本来心里就烦的紧,这小子又多什么口舌在这儿给他讲燕明钦的事!

还不如算算这仗还有多久能打赢,他还有多久能班师回朝。

“不上一次战场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坚强吧?”洛宁拿来新的细布给他重新包扎伤口,“你到底是如何说服皇上让你带兵出征的?还一上来就封了你个正二品的大官,你知道现在有多少老将不服你吗?”

换完了药疼痛也就在慢慢减弱,殷旭扯下嘴里的帕子,但还是缄口不言。

他自嘲的勾了勾唇。怎么说服的?睡服的呗。

“我发现你从鬼门关溜达了一圈回来后是越来越闷了,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该不会是疼傻了吧?”

洛宁整理好药箱,一脸无奈的叹了口气:“行,你歇着吧,我要去处理下一个伤患了。”

“……等这场仗打完后我请你去吃酒。”殷旭终于开口,只不过嗓音沙哑的严重,如裂痕斑斑的干旱河床。

他也知道自己此时说话难听,所以说完这句话后就又将嘴闭严实了。

“哼,不必了,家里妻子管的严。你与燕康都没家世,你们俩去喝吧。……都快成花楼吃酒专业户了。”洛宁撇撇嘴,背上药箱走了。

他如果成家成的晚些就好了,真怀念以前那些没人管的日子啊。

殷旭裸着上身扶着左臂,起身来到作战沙盘这儿来琢磨下一步的战略。

“报!将军,帐外有两名士兵求见,说是有要事相禀。”

殷旭略抬了抬眸,心想这节骨眼上能有什么要事。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清晰一点:“让他们进来。”

他身子往后一仰坐在椅子上,很快便看见两个穿着铁甲的士兵走进来。

他眯了眯眼。

一个矮胖,一个高瘦。

嘶……奇怪了,那个矮胖的是怎么参的军,这也不符合征军标准吧?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这身形体态倒是有些熟悉……

两人都低着头,傻愣愣的站着。

殷旭心生不满,啧了声。不跪也就算了,一句话不说是几个意思?来这里把他这个伤残的病将军当乐子消遣吗?

他狠皱起眉头正要问话,却见那个矮胖的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和蔼的笑眯眯面孔。且声音既阴柔又耳熟:“咱家见过殷将军,将军的伤势好些了吗。”

殷旭怔住了,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蓦地攥成拳:“……”欸???

他好像失去思考能力了,耳边有无数只苍蝇在嗡嗡的盘旋飞舞。

他一定是看错了,也听错了。不然在宫里伺候皇上的李全公公怎么会出现在他的营帐内……

殷旭还抱着一丝侥幸,他松开右拳,将手指摊开隔空点了点另一个人:“你,抬起头来。”

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现在的嗓音因极度的担惊受怕都变得有些发颤。

只见高瘦的那个人抹了把眼睛,然后摘下了头盔,露出一张清逸俊朗的白皙脸庞来。

“……”

殷旭在看清那张脸后就“噌”的站起身了,牵扯到了伤口也没感觉到疼。

他感觉自己在做梦,不然本该坐在御书房兢兢业业批改奏折的皇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燕明钦一双含情眸此时肿的像核桃。他嗅着血腥气,哽咽的吐出一个字:“卿……”

殷旭被刺激的头痛欲裂,小腿一软险些要站不住瘫坐在地上。

“卿!”燕明钦急忙跑过来扶他,但却被反手一推。身子往后踉跄了两步,后腰磕到了实木桌角处。“呃……”

“皇上!”李公公赶紧过来查看皇帝的情况。他一脸忧愁的望向殷旭:“将军息怒,皇上万金之躯,搁不住您这么推啊。”

殷旭目眦欲裂,抬手覆住了自己瘆人的眼睛。他此时也顾不上疼痛,一瘸一拐的快步走到帐外将近处的士兵们都打发走了。

他不再像在宫里时那样装成温柔可人的模样,而是回到帐中就揪住了燕明钦的衣领,面部狰狞,扯着嗓子低吼道:“胡闹!这是什么地方?!陛下,回答臣!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您该来的地方吗!胡闹!胡闹!”殷旭话锋一转,逮谁咬谁,“李公公!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就不知道看着点陛下?!陛下不懂事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吗!”

李公公欲哭无泪:“奴才…奴才……”他劝不住陛下啊。

早就听说殷将军性子烈,能吼着说就绝不和颜悦色的说。在宫里也不这样啊,他还以为那传闻是假的,怎么…怎么殷将军一来战场就解放天性了……

“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您还是快快回去处理自己应该做的事吧。”殷旭吼到最后嗓子撕心裂肺的疼,他已经快被气死过去了。

他在这里辛辛苦苦的守江山,而这不争气的皇帝竟然不老老实实的坐在明堂上,反而四处发癫乱跑。

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整个大燕要如何?分不清主次,简直就是个黄毛小儿!

燕明钦来到这里就说了两个“卿”字,然后就是被揪着衣领子一顿吼。他现在呆呆的立在原地,觉得自己捧在心尖尖宠着的人此时有些陌生。

他本来也是很理智的,控制着自己不把殷旭接回来养病。但每到晚上入睡之时他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殷旭满脸是血的样子。

他没法冷静,他没法去安慰自己说在战场上受点伤是正常的。

燕明钦委屈的低头垂泪。昔日他还觉得自己是可以独挡一面的大人了,可只要心爱之人一出事,他就又变回了那个只会哭闹的孩童。

“陛下,臣恳请您回去。”

殷旭拖着那条伤腿直直的给他跪下了,他以头触底,跪在燕明钦脚边恳求道:“您回去吧。朝中大臣若是知道您私自来了这儿,他们会乱成一锅粥的……”

“朕…朕已经安排妥当了,他们不会发现的。”燕明钦俯下身去搀扶他,含在眼眶里的泪顺势而落,滴在了殷旭冰冷的发冠上。

殷旭见这招不管用,就咬着牙狠着心站起身来将燕明钦往外拖。“臣派人备马将您送回去。”

“朕不…朕不走……”

“不要任性!”殷旭一条胳膊还真拖不动他,狠命拽也不过移了半米。

“将军,将军,”李公公出面解围了,他将身子俯的很低。“皇上为了见您在路上奔波了两三天,两三天未曾合眼,为了龙体着想,您让皇上在此地歇息一晚吧。”

殷旭一听这话确实犹豫了,他松开燕明钦的手腕,指甲戳进掌心。

虽然此地也不安全,但只休息一晚,应当不会出了什么太大的岔子。倘若真出了什么事,就只能先护着燕明钦弃地而逃了。

“陛下……只此一次。”

他还是让了步,冷着脸亲自铺了榻让燕明钦过来休息。李公公见矛盾化解后也就功成身退的去别处歇着了。

“卿今日好凶。”燕明钦自己一人孤零零的躺在榻上,眼睛望着坐在不远处已经被气到没脾气的殷旭。

“卿的伤口还疼吗?”

他掀开被子:“卿过来陪朕一起歇息吧。”

见被人忽视了燕明钦也不生气,他下了榻走到殷旭旁边,伸手一揽就将人抱起来了。“卿要懂得劳逸结合,这样身上的伤才会好的快些。”

殷旭咬了咬牙,忍了。

燕明钦把人放到榻上,认认真真的检查了伤口,还留意了所伤的位置,然后得出结论:“卿上战场时没穿朕赐你的麒麟甲。”

殷旭敷衍道:“臣忘带了……”

“唔!”

殷旭左肩没好,如今又被咬伤了右肩。他看着埋在自己怀里闹气的某人,语气软下来:“臣知道错了。”

“卿心里是不是觉得朕是个昏庸无道的君主。为了一己私欲,便能舍弃天下?”燕明钦松了口,躺在殷旭臂弯里,脸上是这几日都未曾有过的心安。

“朕觉得自己没错。朕只是在将重要的事处理完的基础上,来瞧瞧朕日思夜想的将军怎么样了。”

殷旭目光疲惫的看着帐顶,不知道该拿这大燕的君主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