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由司徒右丞相处理,诸位协助便可。”

“臣领旨。”

下朝后,司徒右丞相只觉头顶重如泰山,看着不少大臣深邃的眼,还有一些大臣如释重负的表情,以及刑部李尚书满眼欣慰的肯定,只觉心烦意乱。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固执地不肯松口的陛下,竟把这个烂差事甩到了自己的身上。

查出罪证和盖棺定论到底是两码事,北唐家之前名声不错,有武宗亲选的教导了昭宗和景宗横跨三朝的北唐太师配享太庙,有大启赫赫威名的已故子车大将军独女护国郡主策马踏边疆。

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他们所出的几个孩子青出于蓝,长子是鸿胪寺少卿,次子官至户部尚书,三子是大起里鼎鼎有名的诗人,四子是一幅字画便能卖上上百两银子的书法大家,五子是多年前经高人点拨后超脱世外隐居山林的静修居士。

晚辈更是后来居上,有嫁晋王为妃后又当上皇后的小佛医,有在国子监熬了十余年当了祭酒的北唐皇后亲兄长,有入朝堂官至吏部侍郎,且未来有望成为下一任吏部尚书的皇后娘娘亲弟北唐定安,以及其他入朝入军的北唐家子弟。

这样一个走向昌盛的大家族,谁人不说羡慕?

可现在的北唐家已然被千夫所指,就连北唐家的下人出门都得小心翼翼夹着尾巴。

司徒右丞相为此事操碎了心,北唐尚书同北唐侍郎贪污银两巨大,按律法,便是满门抄斩亦不为过,可那是皇上敬爱的皇后娘娘娘家……

处置皇后娘家……

皇后娘娘难产后本就体弱,倘若一不小心走了,皇上若要把那缘由归在他身上……

他若判的太重了,便是违了皇帝陛下的意,他虽老了,可他后辈有人入朝为官,他怎好得罪了皇上?

可他若罚的太轻,大臣们必然会说他包庇罪犯,百姓们私下里还得猜他贪了多少钱?紧接着他司徒家臭名远扬……

这该如何是好?他一世英名可不想栽在这件破事上。

“唉……”

夜晚,在家中唉声叹气的司徒右丞相灵光一闪,这些时日皇帝和大臣们对峙着,都想让对方各退一步,可,为何不能都退一步?

他忽然想起了昔年过宗皇帝在世时以此律株连过甚为由将之废除,当今皇上上台后又把这法律改了回来。

律法是人定的,过宗皇帝可以改,今上为何不可改回过宗皇帝时期比现在较宽松的政策呢?

司徒右丞相大喜过望,在书房里翻了老半天,翻出前两日朝中有关汉州谢员外意图谋反的朝报,小心翼翼拿在手里,仿佛如获至宝:“好好好,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

一日朝会,有御史大夫拿着厚厚一叠万民书,站出来振振有词:“启禀陛下,汉州的谢员外宅中搜出五百余套盔甲,此等居心叵测之人,便是凌迟亦不为过,按律法,谋逆大罪当诛其九族,杀一儆百。可谢员外乐善好施,在汉州颇有威望,即使是其家中搜出几百套盔甲,亦不能让百姓们对朝廷的判决心服口服,若是朝廷按律判的太狠,恐失民心…臣提议,将满门抄斩或夷三族九族的罪名再加限制…此刑法实在太过残忍……”

那名御史大夫说着,便把早已准备好的奏本拿了出来同万民书往前一递,小宝走下台阶接过东西转头往上递。

九五至尊看完后递回给小宝,小宝心领神会往台阶下走,龙椅之上的人却已问轩辕左丞相等一众官员:“诸位爱卿觉得此事如何?”

众大臣们眼巴巴凑过来看那平平无奇的奏本和万民书,哪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少人拱手高呼:

“陛下仁慈。”

“陛下仁慈。”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轩辕左丞相将奏本递给一名大臣,拿着笏板拱手道:“臣也附议,陛下仁善。”

景顺元年时,宋怀玉将过宗在世时废除的律法恢复原初,杀了不少人,轩辕左丞相本觉不妥,但奈何当时形势所逼,皇上实在没有过多时间喘息,只好用了极端方法。

汉州谢员外那件事情确实不好处置,不可不罚,亦不可真的就九族全诛,且司徒右丞相昨儿便与他通了气儿,如今确实不好再僵持下去。

律法忽变,许多案子可酌情处理,百姓们只知道有御史大夫将汉州的万民书递到了皇上手中,换来宽厚仁德的皇上重审此案,朝廷的网开一面。

那姓谢的员外私藏有五百余套盔甲本该被诛九族,可而今律法一改,皇帝陛下宽厚仁德,只将谢员外家产充公,将其子孙同一日斩首示众,家中女眷没入贱籍,其余男丁流放边塞,谢家其余族中男丁,三十年不得科举。

此等宽宏大量之举,不仅让谢家其余族人喜极而泣,更让不少百姓们歌功颂德。

“当今皇上仁德,不愧是景宗皇帝的儿子。”

“谁说不是呢,那可是汉州富商的结义兄弟,官府在谢员外家里搜到那么多盔甲,换别朝,早被夷九族了。”

“皇上仁慈。”

“我大启之福。”

……

人人都在歌颂皇上宽宏大量,同时,皇后娘娘本该被满门抄斩的娘家人死里逃生。

经大理寺与刑部一同审而再审,给出了公正判决:

北唐尚书和北唐侍郎及其党羽贪得无厌,罪不可恕,判秋后问斩,日期定于十二月七日的午时三刻。他们那本该跟着陪葬的三族判成了女眷没入宫中为奴,男丁流放边塞。

本该被流放的其余六族有惊无险。北唐家在朝中那些未参与此事的官员被革职,永不录用,北唐家许多许好人家的姑娘一夜之间被退婚。

树倒猢狲散,北唐家这棵大树拔的朝堂上鸡飞狗跳,那个知晓儿子贪赃枉法后气得口吐鲜血的鸿胪寺少卿捶胸顿足:“家门不幸啊。”

后来,他死在了儿子被斩首的前几日,死前躺在床上,嘴里念着“家门不幸啊”,最后长叹一声,去不闭目。

北唐定安及其同党被斩首示众后,北唐定远他们初冬便被流放去了南边,此后,风光无限的北唐家无人问津。

人们谈及北唐家时,总忍不住笑着说一句:“若是北唐太师和护国郡主他们知道,非得气的从地底下钻出来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