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们,好样儿的!哈哈!”独目老者极为痛快的长啸一声,毛茸茸的长尾啪啪地拍打着两个孩子的头,拍的二人抱头直叫。他一拍葫芦,倒出几颗红色丹丸,扔给阿木,“和你父亲吃了它们。这是百里丹,服下它,百里之内,不会有魔物敢近你们的身。因为你们的身上会散发出——”

“强大的韵力吗?”阿木兴奋的双眼放光。

“强烈的臭气。”老者品着阿木垮掉的表情,哈哈大笑,“你们闻起来还好,但嗅觉灵敏的魔物就糟糕了,它们最讨厌这个味儿,会躲你们远远儿的。快带着父亲躲起来吧,顺着这条路上去,不老峰西面有几个岩洞,有食物和水,洞口有韵力的保护,魔物进不去。记住,三天之内不要出来。老夫得马上带这对兄妹回眼宗……糟了,现在什么时辰?”

西门抬头望了望月亮的方向,脱口而出,“快到子时了。”

“不好!坏事儿了坏事儿了!”老者一蹦老高,急的直敲自己的脑壳,拎起西门就要往纸鹤上扔,“胜兰说过子时封闭宗门!快快,你们快跟我走!”

“独目拐,你想往哪儿走!”

一声清脆的暴喝凌空而起,与此同时,撕裂空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数棵黑松突然断为几截,仿佛有看不见的风刃盘旋着逼近众人。

老者轻喝一声,拐杖随意一划,一道韵力的光圈便倏然暴涨,牢牢罩住众人,几声巨响后,风刃仿佛被这光圈吸收,静悄悄地消失了。

“杀瞳丫头,还不死心啊,刚才没给你教训吗?”

苍然月下,一个修长曼妙的身影立于巨大的魔物之上,静静从松林的暗影中出现。她一身玄黑色的素衣,姿容冷艳高傲,面带寒霜,一双藏蓝色的深瞳在月下熠熠生辉,仿佛见到仇人般盯着独目老者。

“啊!是带着魔物烧光村子的女魔头!”阿木失声喊道,迅速将之前看见的景象告诉西门。

“哼,我好不容易把那些下贱的愚民变为有用的魔物,你竟然敢把他们统统救走,太可恨了……你的命和预知瞳,今天都得给我留下!”

随着杀瞳冰冷的声音,松林的四周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西门只粗略一看,便暗叫不好,环绕着他们的黑影至少有数百头,魔物们低沉的咆哮此起彼伏,把他们围困在中央。

“糟、糟了!爷爷,我们怎么办?”阿木又捏紧了他手里那串鞭炮,看向老者。老者似乎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只是用一种微妙的目光看着杀瞳。那目光里有怜悯,有痛惜,甚至还有一些怀念。

“老鼠、老鼠,好多老鼠……”

爱瞳紧紧蜷缩在她那件黄鹂缎里,发出楚楚可怜的抽泣。她刚刚被杀瞳拎到魔物背上唤醒,现在还惊魂未定,嘴里不住地念着“老鼠”“好可怕”之类的话,仿佛一只小黄鹂一样靠在杀瞳怀里。

杀瞳焦急地看着她,伸手扶着她的额头,探知她的情况。她浑身冰冷,瞳孔涣散,体内的气息如同受惊的蛇一般纠缠在一起。这是中了高等幻术的明显症状。这幻术既凶且猛,仿佛狼吟虎啸,幸而施术者自身似乎韵力不足,才使得爱瞳没有当场晕死过去。

杀瞳心下大惊,这到底是谁做的?

她竖指为刀,凌空凝出一团暗紫色的雾气,缓缓输进爱瞳的眉心。爱瞳挣扎了一下,慢慢睁开双眼。

“杀瞳姐姐!”爱瞳一见杀瞳,仿佛受了委屈的小姑娘,紧紧抓住杀瞳的衣角,回头恶狠狠地瞪视西门,厉声叫道,“就是那个蓝衣服的臭小子!他就是预知瞳!刚才竟敢对我施幻术,我饶不了他!”

是他……杀瞳缓缓地移过视线,盯住了西门。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肮脏的老鼠。这孩子会有这么大本事吗?

“啧啧,老夫真为你们感到羞耻,好歹在眼宗修习了几年,也算叫得上名字的‘猫瞳姐妹’,怎么叛变到黯的阵营后,反倒连小男孩的幻术都破不了了?呵呵,黯没给你们吃饱饭吗。”

杀瞳和爱瞳面色突变,西门和阿木更是大吃一惊。黯的名号,在民间讳莫如深。关于他的传闻早已数不胜数,流传最广的一种,他是一个追求强大功法而走火入魔的魔头,曾掀起与十二宗的旷世战争,十二宗联手把他镇压在阴霾山谷,他却在数百年后用秘法卷土重来。如今他的耳目遍及猫土,势力盘根错节,凶恶阴险而又无处不在。民家孩子一旦哭闹起来,只要母亲一说“黑猫要来了”,孩子们准会吓得噤声。他在民间的知名度不亚于京剧猫开天辟地的始祖——修,百姓们却不敢称呼他的大名,只敢以“黑猫”代称。而老者却对这个恐怖的名字浑无所惧,像叫邻居家的宠物一样叫了出来。

“有些人怕他,有些人想利用他,还有些人禁不住诱惑,投靠于他。杀瞳,爱瞳,老夫真是好奇,他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眼宗弟子排名十二的‘猫瞳姐妹’,也敢抛下老夫多年的教诲,背叛眼宗?如今还敢回到老夫面前,耀武扬威?”

“什么?!她们是眼宗的?!”阿木不可置信,跌坐在地,“不可能!她们肯定不是京剧猫!”

老者没有回答他,独目中却隐隐有怒火雷动。

西门看着这一幕,内心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京剧猫的叛徒——她们也曾是像老者一样拯救百姓的英雄吗?为什么现在能对保护过的百姓下手?中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西门紧紧盯着猫瞳姐妹,他突然迫切地想知道,京剧猫怎么会背叛自我的。

不想杀瞳听了这话,冷若冰霜的眼里突然布满了震惊,她仰天长笑,好像听到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

.

“独目拐,你居然还敢自称教诲?也对,眼宗本来就是个崇尚强者和竞争的地方,你当教宗的时候,有多少弟子禁不起你的残酷训练和辱骂,自请退学的?又有多少弟子受不了严苛的宗内弟子大会,绝望于永远追不上的天才们,从此一蹶不振?

“你的教诲是什么还记得吗?‘强者为尊’,天赋高的便受你青眼相待,天赋低的你连看都不看!我们曾经都相信你的教诲,想要做宗内的强者,做眼宗的宗主!结果呢,我们还没成为英雄,就被你摧残殆尽了!断雪崖上跳下去的小师兄,你不会忘了吧?他不是你最得意的门生吗?”

在听到“小师兄”三个字时,独目老者的身子明显晃了晃。西门忙抬头看去,发现老者独目紧闭,容颜似乎又苍老了十岁。

杀瞳仿佛还不解恨,恶狠狠地说道,“全十二宗都尊你独目拐是‘天医药神’,是实力堪比宗主的眼宗四圣,是总管眼宗教诲的教宗大人,全十二宗都知道你酷爱收徒,桃李满天下,不论是十二青云榜,还是同光名门谱,甚至是民间流传的七十二英雄录,你教的弟子都榜上有名,但谁知道,他们是踩着多少同门弟子的血泪爬上去的?

“你问我为什么叛出眼宗,呵呵,我可是好好理解了您的教诲,‘强者为尊’啊。既然在黯大人这里,我能轻而易举就得到修行百年也难获得的功力,既然黯大人比十二宗加起来都要强,我为什么不背叛?”

爱瞳盯着独目拐,也幽幽地吐出几句,“教宗大人,我听说您十年前辞了教宗的职务,还把眼宗四圣的名号让给自己的徒弟凤颜,助他成为宗主后,就不理世事,云游四海去了。如今十二宗七零八落,六宗已经崩毁,全部落入黯大人手中。只要再拿下顽抗十年的眼宗,黯大人的前路便能畅通无阻,执掌猫土指日可待。

“大势难挡,千岁大人的百万西军马上就到。凤颜师兄虽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强者,但这次也绝对敌不过花千岁大人的机械联军。今夜,眼宗必灭。您老就别插手,把预知瞳交给我们,让我们攻上极峰岭,过后您想要什么名誉权位,都是黯大人一点头的事。如何?”

独目老者闭上眼睛。苍白的月色如霜雪般覆盖在他苍老的面容上,有一瞬间,西门以为他化成了一尊雕像,许多爱恨情仇从他的脸上划过,变成深深的皱纹,刻出一个沧桑的表情。半晌,他轻轻点了点头。

阿木和西门大急,老者这是也要背叛眼宗了吗?

杀瞳和爱瞳惊异的对望一眼,刚要露出几分欣喜,就听老者吹了声口哨,笑道:“还好你们这番胡说八道,不是老夫教的。真乃臭不可闻也。”

西门和阿木大笑起来。杀瞳和爱瞳柳眉倒竖,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独目拐,你最好想清楚……”

老者突然独目圆睁,厉声喝道,“强者为尊,何为强?

“身为眼宗弟子,以眼观世,明辨是非者,为强;大难当头,不屈不挠者,为强;勤修苦练,守护弱小者,为强;孤身担义,勇于伐纣者,为强!

“你们身为眼宗弟子,却走上邪路,不是因为实力弱小,是因为你们想走捷径。”

说毕,老者吹了声口哨,嘲弄般哼起了小曲儿,“贪婪的心呀,懒惰的手,不劳而获的小嘴,吃呀吃不够。”

这小曲儿圆滑活泼,朗朗上口,说不出的逗趣,听得阿木和西门也忘了害怕,笑着跟唱了起来,“贪婪的心呀,懒惰的手,不劳而获的小嘴,吃呀吃不够,你瞅瞅,她瞅瞅,哪个京剧猫不知羞!”唱完还对着杀瞳和爱瞳大做鬼脸。

二女的脸色蓝了又绿,显然怒到了极致。“好,敬酒不吃吃罚酒,独目拐,这可是你自找的!”

杀瞳的眼中杀意流转,藏蓝色的深瞳仿佛海洋般起了滚滚波涛,四周的空气充满了激烈的波动,时聚时散,树枝随风而动,沙沙的发出磨刀的声音。爱瞳拾起了她的长鞭,鞭上荆棘暴涨,她的身影也开始若隐若现,几乎要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刀风瞳,隐界瞳,都是好眼睛啊,被两个臭丫头浪费咯。”老者摇摇头,“徒不孝,师之过,罢了,老夫再教教你们吧。”

老者伸手向怀里迅速一摸,扔出两团纸鹤,纸鹤迎风自长,瞬息便化为真鹤一般大小。“上去!”老者低喝一声,三下两下便把阿木和他父亲扔到一只鹤上,又把西门和西诗甩到另一只鹤上。“你带他们去不老峰岩洞,你带这两个,子时之前飞到眼宗。西门,帮老夫把这个交给凤颜。去吧。”

西门和阿木还没反应过来,老者便交代完毕,啪啪两下击掌,纸鹤如闻命令般升上半空,飞速分开向两个方向飞去。

“西门!西诗!”阿木扯着嗓子喊,眼见纸鹤载着西门和西诗越飞越远,心纠成一团。从小一起长大的家人,以后还会再见面吗?阿木越想越慌,撑着自己的假腿站起来,大喊一声,“喂!你俩照顾好自己,好好当京剧猫!别给我丢脸!”

提到“京剧猫”三个字的时候,阿木的喉咙一紧,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发现指尖湿润了。这不是能成为京剧猫的眼睛啊……少年苦笑了一下。不对,想什么呢,真没出息!我该替他们高兴才对!他摇了摇头,紧紧地盯着向极峰岭飞去的二人,像是要用眼睛永远记下兄妹俩的身影。别丢大哥的脸!他呼喊着,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少担心了!你才是要照顾好阿爸,好好活着!别生病!自己当心、当心……”西门紧紧抱着妹妹,冲阿木拼命地喊。收养他的义父,从小一起长大的义兄,一夜之间,都离开了他。西门眼睛一酸,心跳如鼓,独目老者能敌得过猫瞳姐妹吗?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他和妹妹呢?

西门摸了摸怀里,独目老者最后塞给他的锦盒。野黑林的远处冒起了滚滚浓烟,那是他们村子的方向。雪白的西沟不复存在,桃林陷入火海。再往远,出了眼宗的边界,还有好几处浓烟四起,烈火熊熊,似乎也是被烧毁的村落。越过白茫茫的美丽雪原,地平线的尽头,无数阴影黑压压的攒动着,似乎有成群结队的魔物正在向眼宗逼近。

“孩子,有这么好看的眼睛,不要哭,用它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少年的眼睛湿润了,目光渐渐变得坚定。他还没有看见多少外面的世界,就已经想要保护他所看到的一切。他怀中还有年幼的妹妹,背上还有阿木沉甸甸的梦想。这次不能逃,他想。寒风凛凛,他遥望前方。黑暗中的极峰岭仿佛一朵巨大的雪莲花,在月色下闪着明晃晃的光,向他发出召唤。